“干嘛这样。”
“尾崎和我过的是完全不同的人生。”
“那是当然的吧。”大西笑了,一位在当年可是未来精彩可期的棒球少年,另一位则是连学校教的毕达哥拉斯定理都记不住的未来的闯空门男。
“黑泽先生,我刚才在尾崎家想起一件事。以前,我妈妈曾经看着电视的甲子园转播和我讲了一些话。”
“她说什么?”
“她说‘你看,和你同年的击出全垒打,大家都好开心呢’,还有‘明明是同龄的高中生怎么差这么多呀’之类的。”
今村说这段话时,脸上带着微笑,但他神情中那深邃的寂寞却是大西非常陌生的,她没想到今村会露出这种表情。
“这样啊。”黑泽只是静静地应了一声,听不出来是关心还是无所谓。
“也是啦,我又不上学,入夜后老是在一番町找人搭讪。的确,同样是高中生,人生却天差地远。”(注:一番町,仙台市青叶区街名,内有一条拱顶商店街一番街,为仙台市最热闹的商业中心地带。)
“你搭讪女孩子然后带回家?”大西话一说出口,自己也明白这样很无聊,却宛如被下了咒似地,接着说出“这也算是另一种挥棒人生吧?”这种没品的玩笑。
瞬间,车内陷入沉默。
“若叶,你这样不太妙哦。”
“什么不妙?”
“讲低级笑话呀。”今村露出同情的表情,“你刚才那句完全是中年男子会说出口的老掉牙低级笑话。”
该不会被瞧不起了吧。——大西战战兢兢地望向照后镜,只见黑泽依旧面无表情。
东聊西扯之间,车子加好油了。油枪“喀嚓”抖动一下,加油站员工过来告知金额,收下了五千圆钞,又转身离去找零。大西先发动引擎,虽然没打算对刚才的失言做什么补救,她对今村说:“不过你也很了不起哦,居然发现了毕达哥拉斯定理。”
“那是什么?毕达哥拉斯?”黑泽似乎很感兴趣,于是大西向他解释了来龙去脉,黑泽一听开心极了,对今村说:“你这小子不但发现了地心引力,还发现了三角形定理,很厉害嘛!”
“地心引力?”
“有一次他看到树上苹果掉下来就发现了。”黑泽说的不知道是真是假,“啊,对了,记得那株结实累累的苹果树就种在你老家院子里,你还住那边吗?”
“现在不住那儿了啦,黑泽先生。那边剩我老妈在顾,我只有偶尔回去住一阵子;我现在和若叶住在仙台市内。”今村话刚说完,加油站员工回来了。
大西将找零受进钱包,方向盘一转,车子驶回车道。
“不过话说回来,之前望着苹果那时候,我老爸还活着啊……”今村拖长了语气说道。
今村的父亲在他认识大西之前没多久因为脑溢血过世了,大西问过今村,难道不担心母亲独自住在市郊的小镇,当时今村苦着脸挥了挥手说:“我妈没那么脆弱,放心吧。”说着笑了笑。
车子来到笔直的路段,大西开始加速。驶过刚开通的新路之后,来到一道跨越河面的桥,和缓的桥状道路两侧整齐排列着闪耀白色光芒的路灯,仿佛只要过了这道桥,眼前展开的便是光明的未来。前方无车,对向也无来车,大西踩下油门。
今村仿佛想在光明的未来到来之前把话说完似地,开始向黑泽说明方才遇到的事,包括他们俩依照尾崎家的电话留言前往便利商店,在那儿发现了女孩还被质疑动机,女孩从前曾受到尾崎搭救,以及遇上疑似纠缠女孩的男子所驾驶的车。虽然很难说明得简洁有力,总之今村从头到尾讲了一遍。
“尾崎这家伙真不错。”这是黑泽的第一个感想,“看到女孩子有难,绝不会见死不救。”
“是吧。”今村有些不情愿地承认了。
“接下来呢?你打算怎么办?”
“其实,我看到那辆车的车号了。”副驾驶座上的今村搔了搔太阳穴,“车子冲出停车场的时候瞄到的。别看我这样,视力很好的。”
“你‘只有’视力很好吧。”大西一挖苦,今村立刻加强语气说:“我的视力‘也’很好。”接着说:“所以我想问黑泽先生的是,有没有办法透过车牌号码查出驾驶的住址?”
“你不晓得?”黑泽有些意外。
“查得到吗?”今村问。
“要用到某种不法的手段吗?”大西问。
“很一般的方法啊。你去监理所提出申请就会告诉你了,车主的姓名、地址、行照上记载的内容,全部一清二楚。”
“申请手续不会很麻烦吗?”
“只要把车牌号码确实写清楚就好了,可能会需要出示你的驾照吧。”
“啊?只是这样?”大西说。
“就查得到?”今村说。
“只是这样就查得到。”黑泽很干脆地说:“你上司应该也晓得呀。”他指的是今村的头目中村。
据黑泽说,中村平时开车时,一旦遇上自己不中意的车子——譬如乱按喇叭的,或是不客气地超车插队到自己前方的,他就会背下对方的车号,可能的话立刻写在便条纸上,然后前往监理所查出车主相关资料。
“他查到资料打算干什么?”今村的语气带着不安与好奇。
“要不就是光顾那个人的住处,要不就是叫一大堆寿司外送到那人家去。”
“真阴险呐。”大西忍不住说了。
“不,本来就是那些没礼貌的驾驶不对。”今村立刻挺身辩护。
“也对。”黑泽悠哉地说道,再补上一句“不过话说回来……”
车子驶过了桥面,前方并没有光明的未来,倒是迎面遇上T字路口。大西将方向盘往左切。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只是要问由车号查出地址的方法,不必特地找我出来,打个电话问就好了。”黑泽说的有道理。
“就是说啊。”大西也接口。
先前今村拨电话给黑泽的时候,大西也是这么告诉他,但他很坚持,“我想当面问他。”
“我想见个面啊。”今村紧贴着副驾驶座的车窗眺望着夜晚的街道,“见见黑泽先生,心里比较平静。”
“这样啊。”黑泽静静地应了一句。
“反正和我在一起无法平静就是了。”大西自暴自弃地说。
6
隔天早上刚过九点,今村说要去一趟监理所便出门了。
“查出那辆车的车主之后,你打算干嘛?”大西在电视机前方地上铺了张广告传单,把脚垫在传单上一边剪指甲一边问今村。他回道:“我会严正地警告他不准再纠缠那个女孩子。”
“那女的看起来很强势,应该没必要护着她吧。”
“我是想既然代尾崎出面,好事就做到底。”
“可是你又没欠尾崎选手人情,需要这么两肋插刀吗?”
“我是没欠他人情,但让他欠我一次也不错。”
“哪里不错了。”
“我出门了。”
剩大西一人在家,电视一直是开着的,她继续剪指甲,一边摊开报纸来看,看没多久,视线落到体育版上。本地球团拿下了五连胜,在对方先驰得点一分之后,代打上场的年轻选手击出逆转的一球,报导放了那个关键时刻的照片。大西恍惚地想着,连代打都没有尾崎出场的机会啊……。她不禁好奇,为什么都到这种地步了尾崎还不肯从现役引退,是想大喊“等着瞧吧!”的骨气?还是非要再掀一场高潮才肯谢幕的倔强?不过不管如何,这位与今村同龄的尾崎可是每天每天不间断地练习着,总是为了不知何时降临的机会做好万全准备,像自己这种散漫地打工度日的人是没有资格说东道西的。
电话铃声响起,大西本来没打算接,反正会打来家里的多半不是推销就是打错电话,更何况现在是平日的上午时分,朋友打来邀约出游的可能性极低。因此她会接起这通电话单纯是因为铃声太吵,和按掉闹铃一样意思,手很自然便伸了出去。
“喂——,忠司啊?”电话那头传来女性亲昵的语气,似乎是熟人,虽然打招呼的方式有些轻浮,听声音却是上了年纪的人。
“啊,他刚好外出。”
“哦。”对方的语气变了,“你是哪位?该不会是……忠司的老婆?”
“我们又没结婚。”大西一边回答一遍怒上心头,突然她心里有了谱,这位该不会……,“您是……今村的妈妈?”
“答对了!”她非常得意,简直像是电视猜谜节目的出题者。
大西虽然冷静地回答:“喔,是喔。”内心毕竟难掩讶异,好一会儿才终于说出:“伯母您好。”
“你好哇——”今村母亲非常开朗地打了招呼,“所以说,忠司不在家喽。”
该说是亲昵呢,还是不客气?总之,对方大刺刺地一脚踩了进来,大西只能苦笑以对。而另一方面,她这时才想起一件理所当然的事——对喔,今村也是有父母的。相较于大西对于埼玉老家双亲的埋怨从没停过,今村却很少提起自己的家人。
“可是之前忠司和我说九点左右打给他,他都会在家的。”
“他会不会是指晚上九点?晚上九点的话,他几乎都待在家里。”
今村的工作时间大多从深夜到清晨时分,所以中午以前的时间,他要不是在街上的咖啡店里呼呼大睡,就是在车里呼呼大睡,再不然就是在家里呼呼大睡,通常是无法接电话的状态,所以他应该不可能是指定上午九点。
“啊呀,原来是那厢九点——”今村母亲似乎相当遗憾。
什么那厢这厢的。大西皱着眉,一面留意不让剪下来的指甲屑掉落,一面将摊在一旁的广告传单折好。
“所以您打算怎么办呢?”大西对着话筒说:“既然知道您的儿子不在家了。”
“你这个人,还挺有趣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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