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平的父亲是面馆的第三代继承人,父亲隐退后,应该会传到光平的哥哥手上。
身为面馆老板的父亲竟然会突然造访。
“我来这边办点事,顺便到你这来看一看。”
父亲捋了捋头发说道,但怎么听都像是借口。光平注意到他的白发变多了。
“来了怎么也不提前打个招呼。”
光平泡着茶说道。
“嗯……我就是顺道来看看,不用兴师动众的。”
父亲扭动上身,从巨大的黑色皮包来取出一个纸袋,纸袋上印刷着面馆的商标。父亲把纸袋放在了桌上,“这是家里的新产品,带点来给你尝尝。”
打开纸袋,里面是干面,还附送调羹。
“这种面这个季节里很好卖。你知道怎么吃吗?”
光平点头,“家里的生意还不错吧?”他问道。
“还算凑合吧。”父亲说道,“我们准备开分店了。”
“分店?打算让哥哥干吗?”
“嗯,也不是不行。”
这话是什么意思,光平不解地看向父亲。父亲拿起杯子轻啜起来,似乎是想躲避光平的视线,然后双手捧着茶杯。
“你肯回来干就更好了。”他语气淡淡。
“……”
光平看着父亲的脸,父亲这次也没打算躲开视线了,抬起头与他对视。
“当然,你有其他想做的事的话,我也不会强求你。全凭你自己决定。”
“爸,你都知道了吗?”
他指的是骗家人上研究生的事。父亲自然知道其中意思,他低下头,嘴角浮起一丝自然的笑容。
“我毕竟是你爸,这点事怎么可能瞒得住我。你的个性我多少还是了解一些的。”
光平也把视线垂到了茶杯上,羞愧和放松的情感同时在心中交错。父亲这趟并不是顺路过来,而是想来拉自己的笨儿子一把。
窒息的沉默,明明是许久不见,光平却找不到什么话题。
“你现在都在做什么?”
结果还是由父亲打破沉默。“在兼职。”光平从洗碗台下面的抽屉里取出【青木】的火柴,放在父亲面前。
“这家店的三楼有个台球厅,我就在那里帮忙。”
“台球……这个?”
父亲摆出一副抽杆的姿势。“嗯,没错。”光平回答道。
“我在好早以前有玩过呢,以前常去的酒吧旁就有一家台球厅。你原来在做这个啊。”
光平的父亲感慨万千地点了点头。
入夜,父子二人准备并枕而卧。关掉等等,两人钻进被窝里。
“真的都随我?”光平问道。
“随你。”父亲回答道。
“你就没什么指示?”
“指示?”
“对我的将来有什么指示。”
父亲在黑暗中漏出一声浅笑。
“就算我是过来人,也不能左右你所走的道路。只有你自己才知道哪条路是最适合自己的。”
“真是这样?”
父亲好像点了点头。
“无论是谁,都有着自己的人生,独一无二的人生。所以,对他人的人生说三道四,是傲慢之举。”
“万一我走错路怎么办?”光平问道。正是因为在黑暗中看不到对方,才能敞开心扉,推心置腹。
“对与错的标尺全掌握在你自己手中。若是自己认为错了,回头重新再来就行。人生就是在不断的探索和错误中走向终点的。”
“若是是无法挽回的大错呢?”
“这也一定会有的。”父亲咬着牙说道,“这种情况下,要正视自己的错误,并带着补偿的心态面对之后的事。若是没有这点觉悟,人是活不下去的。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观点。”
“……”
“睡着了?”
“还没。”光平说道,“但差不多要睡了。——晚安。”
“嗯。”
光平可以感觉到父亲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光平起了个大早,开始煮父亲带来的干面。父亲起来后麻利地换上衣服,边吃着早餐边系着领带。
“有必要这样急吗?”
光平说道。“我就是一辈子劳碌命啊。”父亲浅笑道。
“我煮的面条怎么样?”
“嗯…不错。软硬适中,口感也没得挑。”
“那是自然。”
父亲面露开心的笑容。
早餐结束,不知为何气氛又陷入尴尬。光平整理好碗筷,在洗完台前忙碌着。而父亲则望着儿子的书架。
“最近没买杂志了吗?”
父亲自言自语似地嘟哝道,光平停下手上的活,转过头,“你说啥?”
“杂志。”父亲说道,“你以前不很喜欢收集战斗机,直升机之类的杂志吗?”
“哦哦,”光平又转回洗碗台,“我都过二十了,怎么可能还收集那种东西嘛。”
“是吗……我是觉得这与年龄没多大关系啦。”
“这就是所谓的儿时梦想。”
随着时间的流逝,风化,消失——这就是儿时梦想。光平擦拭着碗筷,心中默默补充道。若是早点发觉到这点的话,可以少走很多弯路。
稍歇片刻后,两人一同离开公寓前往车站。光平帮父亲提着包,也不知道装了什么,和铁块一般沉重。
父亲左右望着车站前的大路,不慌不忙地走着。这样的父亲就像在观察植物的科学家。
“这附近都没搞年末大甩卖之类闹腾的活动啊。”
观察了片刻后,他说出了自己的感想。
“是啊。”光平说道,“因为没有学生,没有顾客啊。”
“哦哦……这样啊。真是条半吊子的街道。”
“被你发现了。”
父子二人到达车站,父亲去买票之前向儿子要背包。
“我再送你一程吧。”
“没必要,就在这里分别吧。”
父亲挎起背包,看着儿子。“正月有什么打算?要回来一趟吗?妈妈可日夜盼着你回去。”
“看情况吧。”
“妈妈成天念叨着可以的话希望你大晦日回来。”
很明显,父亲正尽全力压抑着自己的情感。
“抱歉了,”光平满脸遗憾地说道,“我正好在大晦日有急事,抽不开身。那之后的安排我也没确定。”
“哦。”
父亲注视着儿子,眨了眨眼,表情不变,“那我就转告妈妈说你大概不能回来了。”
他一字一顿地说道。
“抱歉。”
“不用在意。——话说你今天脸色似乎不大好。”
光平摸了摸自己的面颊,“没关系,可能是今天起太早了吧。”
“记住,身体最重要。”
父亲在检票口剪了票,挪动被黑色背包压弯的身子,慢慢地朝候车大厅走去,没有回过一次头。
——在摸索与错误中终其一生吗……
光平目送着父亲的背影,想起他昨晚说的话。自己至今犯下了多少错误呢?其中一定有不少无法挽回的错误吧。
——抱着补偿过去的心态……
光平感到有什么正击打着自己的心房。
厚重如钟的撞击声响彻心间。
他立马转身离开车站。
4
悦子那修长的手指按动着数字按键,慎重中带着稍许僵硬地输入电话号码。
电话台上放着一张纸,拨完号的悦子拿起纸张,眼神严肃地确认着纸上的内容,等待着对方接听。
纸上排列着几个人名,全是记录在【紫阳花】小册子中的孩子的名字。
电话接通了,悦子先自报家门,然后问渡边澄子在不在。这个渡边澄子正是之前拜访学园是见到的那个女职员。
这个女职员似乎就在电话旁,她接过电话,悦子对光平做了个搞定的手势。
她先对自己的突然致电表示歉意,然后语气不改地进入正题。
“请原谅我的唐突,突然有个急事要请教您。”
她询问的内容,是五年前毕业的孩子们现在的身体状况。这么问算是委婉了,说白了就是这些孩子里有没去世的。
光平怀疑广美扫墓的对象就是记录在这本小册子里的某个孩子。让他产生这种想法的是父亲昨晚的那句话——带着补偿的心态……
扫墓,志愿者——广美生前的行动莫非是在补偿着什么?再加上她生前珍藏着这本古老小册子,光平不得不把焦点转移到小册子记载的孩子身上。
送别父亲之后,光平立刻回到公寓,带上小册子来到悦子家。听了光平的想法后,悦子也觉得这条路线值得一试。
“确实,这种假设靠谱。”
她说道,“但你的意思是姐姐犯下了什么错误?所以她才要补偿?”
“我假设一下。”光平有些犹豫,“你说,她会不会是为自己的孩子扫墓?”
“姐姐自己的孩子?”
悦子的声音高了一调,“姐姐她怎么可能会有儿子嘛!”
“别激动。”光平说道,“都说是假设了。比如说她在几年前生下了这个孩子,因为是个残疾儿,就把他寄养在了【紫阳花学园】。这么想的话,一切都说的通了不是吗?”
“然后,这个孩子死了?”
“没错。”
“再然后,姐姐一直为这个孩子扫墓?”
“对头。”
“你傻啊。”悦子剐了他一眼,“这么大的事,我有可能会不知道吗?”
“就是因为事大,所以才瞒着你啊。再说,你和广美分居过好长一段时日吧?”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这可不是能瞒得住的东西啊。这根本不合常理。”
悦子再次拿起小册子,“但你说墓的主人在这个本子里的想法我还是赞成的。”
之后,两人就决定直接给学园打电话确认,这也是最快的方法。
“哎?啊……哦哦,真的有个孩子过世了吗?。……请问这个孩子名字是……加藤左知子吗。去世原因呢?……哦哦,病逝吗?”
果然有个孩子去世了,光平沉住气,在悦子眼前的纸上写上【双亲的名字】这一条。就算姓氏不一样,也不能断言这就不是广美的孩子。或许孩子是随了父亲的姓。
“那请问……孩子的双亲是?”
悦子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了,或许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