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历克斯不停地点头:“琳在哪里?”他问道。
“跟我来。”
他跟着她沿着走廊往回走;“她怎么样了?”
“她很好。”说完,顿了一下,一只手在门把上一转,“我们想请您帮我们镇定一下她的情绪,她略微有些焦虑。胎儿的心电图上有一两处谷值。”
“这是什么意思?宝宝还好吧?”
“不用担心。”
他最讨厌听到医护人员说这样的话,总给人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感觉:“但产期也来得太早了,她只有三十四周的身孕。”
“请别担心,有医生照顾着呢。”
病房的门开了,眼前的景象根本无法与产前护理课上模拟的情况联系在一起。琳和亚历克斯做梦也不会想到自然分娩会是这样一副情景。三个女医生忙着擦洗医疗器具,床边摆了一台电子显示屏,另一个披白褂子的女医生正聚精会神地盯着。琳仰面躺着,双腿分开,头发被汗水打湿后贴在脸上,汗水淋漓的脸憋得通红,睁得滚圆的眼睛里显出极度的痛苦,单薄的病服黏在她身上。挂在床边的输液管插在她的下半身。“天啊,你终于来了。”她艰难地说,“亚历克斯,我害怕。”
他跑到她身边,抓起她的手。她死死地拽住他。“我爱你,”他说,“你真了不起。”
床对面的白褂子医生向他看了一眼:“你好,我是辛格医生。”算是同刚来的亚历克斯打了招呼。她走到床尾的助产士身边,说:“琳,我们有点担心宝宝的心率。进展情况不如我预料的那样顺利,我们考虑要切开。”
“快把宝宝取出来。”琳痛苦地说。
突然,起了一阵骚动。“孩子卡住了。”一名助产士说。辛格医生迅速看了一眼显示屏。
“心跳放缓。”她说。亚历克斯握着琳又冷又黏的手,感觉接下来的事快得让他来不及反应。耳边突然传了许多奇怪的声音。“推她去手术室。”“插入导管。”“家属同意表。”接着病床动了起来,门打开了,一群人闹哄哄地穿过走廊奔向手术室。
整个世界一片忙忙碌碌的模糊。时间忽而快似飞矢,忽而慢如蜗牛。然后,当亚历克斯几乎就要放弃希望的时候,传来一串神奇的词语:“是个女孩,你得了个女儿。”
泪水忽地涌了上来,他一转身看到了自己的女儿:绛紫色的皮肤下一根根细细的血管清晰可见,小家伙安静得一动不动,似乎还对世界充满了恐惧。“哦,上帝啊。”他说,“琳,是个女儿。”但是琳已经没了知觉。
一名助产士匆匆忙忙地拿了块布裹起孩子走了。亚历克斯站了起来:“她没事吧?”他茫茫然地跟着出了手术室。孩子怎么了?还活着吗?“怎么了?”他责问道。
助产士笑着说:“你女儿很棒。她自己已经能呼吸了,这可是早产儿最难过的一关哪。”
亚历克斯猛地坐下去,手捂着脸。“我只要她没事就好。”他抹着眼泪说。
“她好得很,有四磅八盎司重呢。吉尔比先生,我接生过不少早产儿,可以说,你女儿是最健康的一个。早是早了一点,但我觉得她将来一定健康得很。”
“我什么时候能去看她?”
“过一小会儿你就能到新生儿病房看她了。你暂时还不能亲自抱她,但因为她已经能自个儿呼吸了,大概一两天后你就能抱了。”
“琳怎么样了?”他问,觉得现在才问有些不应该。
“医生正在替她缝伤口。她可受罪了啊。待会儿她被推出来的时候,一定是又累又迷糊。没有宝宝在身边,她一定很难过。所以为她着想,你可要挺住啊。”
在透明的婴儿床外第一次细细打量女儿的那一刻令他终生难忘。“我能碰碰她吗?”他怯怯地问。女儿的小脑袋看上去脆弱无比,皱巴巴的眼睛紧紧地闭着,几根稀疏的黑发贴在脑门上。
“伸一个手指让她抓着。”助产士教他。
他试探地伸出一根指头,轻轻地擦着小家伙手背上褶皱的皮肤。细小的手指立刻张开来死死地抓住亚历克斯的指头,他顿时被俘获了。
他一直坐在琳的身边直到她醒来,告诉她她生下了一个天使般的女儿。苍白而又虚弱的琳一下子就哭了:“我想我们说好了要给她起名埃拉,但我更想叫她达维娜,和蒙德的小名一样。”
亚历克斯像是被火车撞上了一样。赶到医院之后,他就再没有想起蒙德。“哦,天哪。”他说,快乐中带着一丝愧疚,“你想得太好了。哦,琳,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的脑子已经迷糊了。”
“你应该回家睡一会儿。”
“我得打几个电话,让大家知道。”
琳拍拍他的手说:“这个可以先放放。你需要休息,你看上去已经筋疲力尽了。”
于是他走了,说一会儿就赶回来。可还没走到医院门口就发现根本没有体力回到家,于是就近拣一张长凳躺了下来,想着该如何度过接下来的几天。他有了个女儿,可怀中已然空空如也。他又失去了一个好友,根本不敢想这件事所带来的影响。而且,他还得准备东西给琳好好补补。在这之前,他一直是被人照料着的,因为每当有压力逼近时,他总有基吉和琳护卫在两旁,觉得分外安全。
自长大成人以来,他头一回觉得如此孤单。
第二天早晨,吉米?劳森在开车上班的路上得知了大卫?克尔的死讯。他的脸上禁不住显出一丝阴沉的笑容。终于,那么多年之后,杀害巴内?麦克伦南的凶手得到了报应。接着,他又不安地想到了罗宾,想到了自己对他说过的话中所隐含的教唆。他伸手去拿车上的电话。一抵达总部,他就朝悬案组走去。幸好那里只有罗宾?麦克伦南一人。他正站在咖啡机旁,等着热水通过过滤器慢慢地注入底下的杯子。咖啡机发出的声音盖过了劳森的脚步声,他刚一开口,罗宾吓了一大跳。“你听到消息了吗?”
“什么消息?”
“大卫?克尔被杀了。”劳森一边说,一边眯起眼睛打量着罗宾,“就在昨天晚上,在他家里。”
罗宾眉毛一扬:“你说笑吧。”
“我听广播里说的。我打电话到格拉斯哥警局确认是不是那个大卫?克尔,看吧,正是他。”
“怎么回事?”罗宾转过身,往杯子里加了一勺糖。
“初看上去,像是一起恶性的入室盗窃案。但是后来,警方发现他身上有两处被刀捅过后的伤口。一般情况下,惊慌的窃贼捅过一刀后,就会马上开溜。但是这个家伙却又加上了一刀,确保大卫?克尔不再有开口的机会。”
“那么,你在暗示什么呢?”罗宾一边问一边伸手去拿盛咖啡的罐子。
“不是我在暗示什么,是斯特拉斯克莱德的警方在暗示什么。他们正在调查别的可能性,他们是这么说的。”劳森等着罗宾的反应,但罗宾没说什么,“你昨晚在哪儿,罗宾?”
罗宾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冷静点,伙计。我没有怀疑你的意思。但是让我们面对现实吧,如果说某人有杀害大卫?克尔的动机的话,那人就是你。我知道你不会做那种事,我和你站在一边。但我只是想确保你有不在场的证据,仅此而已。”他把手放在罗宾的臂膀上,以示安慰,“你有证据吗?”
罗宾用手抓抓头发:“哎呀,没有。昨天是黛安娜母亲的生日。她带着孩子们去了格兰奇茅斯,十一点过后才回家。所以我是一个人在家。”他担心地皱起了眉头。
劳森摇着头说:“情况不妙啊,罗宾。警察首先会问你为什么不跟着去格兰奇茅斯。”
“我和岳母的关系不怎么好,而且向来如此。所以黛安娜总借口说我要工作,但这也不是头一回了。看在上帝的份上,我可不是以此为理由开车去格拉斯哥,然后把大卫?克尔杀了。”他抿起嘴说,“换了别的日子,我一定有足够的证据,但是偏偏在昨晚……该死。如果克尔害死巴内的消息被传出去的话,那我麻烦可大了。”
劳森伸手给自己倒了杯咖啡:“我是不会说出去的。”
“可是你也知道这种事情,谣言从来都是包不住的,迟早要传出去。他们会调查大卫?克尔的过去,就会有人想起我的哥哥是因为救他才死的。如果这件案子归你管,难道你不会叫来巴内的弟弟问话?他们一定会怀疑我选准了时间报仇雪恨。就像我说的,麻烦大了。”罗宾转过脸,牙齿紧紧咬住嘴唇。
劳森把手放在他的胳膊上以示同情:“这样吧,如果有斯特拉斯克莱德的警察问起,你就说跟我在一起。”
罗宾一脸惊讶:“你要替我撒谎吗?”
“你我都得撒谎。因为我们都知道你和他的死毫无关系。这样看问题吧,我们是在帮警方节约时间。这样的话,他们就不会把用来追查真凶的时间浪费在调查你的情况上了。”
罗宾勉强地点了点头:“我想是的,但是……”
“罗宾,你是名优秀的警员,也是个好人,不然我也不会把你选进来。我相信你,不愿意你的名声受到玷污。”
“谢谢,长官。很感谢您相信我。”
“不用放在心上。我们就这样说,是我到你家来,一起喝了几杯啤酒,打了几轮扑克。你赢了我二十来镑,我将近十一点才走。怎么样?”
“好。”
劳森笑了,把杯子凑过去碰了碰罗宾的杯子,然后走了。他认为,这才是领导之风——发现属下的需求,在他们自己明白过来以前,帮他们解决。
那天晚上,亚历克斯又上了路,开车回格拉斯哥。他刚一回到家,电话就响了。他和两边的家人都通了电话。他自己的父母在听说格拉斯哥发生的一切后,都不知道该怎么办。琳的父母得知儿子的死讯后,泣不成声。尽管新添了外孙女,但这丝毫不能给他们以安慰。听说小家伙依然待在新生儿病房里,两位老人更有理由觉得悲伤和害怕。两通电话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