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管- 第1部分

　



小城管
作者：河汉
第1章　
　　穿戴好制服，夏未来把脖子上挂的玉观音拎出来，双手合十，念了三遍南无阿弥陀佛，三遍嗡嘛尼呗咪哄，三遍哈利路亚之后，准备上班去。
　　“阿东，我走啦！”夏未来冲着自己房间的隔壁喊。
　　……没有回应。
　　“阿东！阿东！阿东我上班去啦！你也该起床了！”夏未来再接再厉，音量呈指数上升。
　　……没有回应。
　　“阿东？阿东！阿东你怎么了阿东？你终于死了吗阿东！”夏未来开始拍房门。
　　咣！闹钟砸上门。砰！枕头砸上门。“滚！滚！你他妈快滚！”房间里终于传来了动静。
　　夏未来奸笑两声，穿上只有五角星标志能跟他的制服呼应一下的匡威球鞋，说了声“拜拜”，高兴地出门。
　　房间里的郑东拖着颓废的身躯走到房门口，捡起自己的枕头扔回床上，又捡起磕掉一个口的闹钟瞄了眼，随即哀嚎：“滚你妈的夏未来！又是六点半叫早！老子十点才上班啊啊啊！马勒戈壁的你怎么不去死！去死！”
　　郑东，男，26岁，济世医院外科医生，夏未来高中同学，与夏未来合租一间87平米的公寓。器宇轩昂，一表人才，和蔼可亲，彬彬有礼。
　　
　　夏未来走到小区门口的煎饼摊：“顾大妈，蒸饭包油条，甜的。”
　　顾大妈看都不看他一眼，没好气地说：“等着！没见我这边这么多人么！”
　　“哎哎，好的。”夏未来恭敬地说。
　　夏未来走到旁边的摊子上，一看摊主是个新来的小伙子，便笑着跟人家搭讪：“兄弟，刚来吧？怎么称呼？”
　　小伙子正忙着把手头的馄饨下锅，一抬头就见一个穿制服的城管杵在跟前，顿时吓得魂都飞了，一下子窜出来护在自己摊子前面，一脸警惕地问道：“你、你干什么？我、我有许可证的！”
　　“许可你妹啊。”夏未来乐了，“你忙你的，哎多少钱一碗，给我也来一碗。”
　　小伙子愣了愣，回神见馄饨要出锅了，赶紧又忙活起来，瞟了两眼这个城管：“一块五一碗，加虾米两块。”
　　夏未来说：“那给我加点虾米吧。”然后坐在路边长条板凳上等着喝馄饨。
　　这时候顾大妈那边忙得差不多了，一边帮着夏未来做白糖蒸饭油条，一边跟那个小伙子说：“小陈啊，别怕他，他也就那身皮吓唬吓唬人！呐，哪天他要是敢欺负你，你就跟大妈说，我替你教训他！”
　　小陈张了张嘴，来回瞄了瞄顾大妈和夏未来，笑着答应：“哎，好。”
　　“夏小子，死过来！你蒸饭好了！”顾大妈喊。
　　夏未来屁颠屁颠跑过去，给了顾大妈一块五毛钱：“谢谢大妈。”接着他想起什么，赶紧跟顾大妈说：“大妈，明天我们队早上九点要来检查，你们早点收摊啊。”
　　顾大妈一甩纱布，叉着腰点着他脑袋就骂开了：“又来检查！又来检查！你说！这个月都几次了！你个小炮子子，诚心跟大妈过不去是吧！我告诉你，当年要不是我给你爸妈作媒，你现在还不晓得在哪里鬼转经呢！你倒是敢来断我的财路了！你说说看你对得起谁吧你！”
　　“这不是要创建文明城市么！我也没办法啊哟！”夏未来抱紧脑袋一阵狂躲，奈何顾大妈的一阳指实在厉害，他脑袋上还是给戳出了几个红印子。
　　躲到小陈的馄饨摊后面，夏未来端起热乎的馄饨狼吞虎咽地喝了，接着撒腿就跑。边跑还不忘回头对着那一条街的摊贩们大声提醒：“明早九点来检查！注意定时定点啊，最好早点收摊啊！别忘了啊！”
　　小陈怔愣半晌，瞧着那制服男绝尘而去，疑惑道：“哎？这就是城管？”
　　顾大妈替他解惑：“管他什么城管，他叫夏未来，以前我们这大院儿还没拆的时候，就在这片长大的祸害，扒了那层公家的皮还是小混蛋一个，人都二十好几了还不让人省心，对象也不好好找，我都替他们老夏家急……”
　　话匣子一开，顾大妈巴拉巴拉说了好大一通，最后对着小陈说：“呐，那小子说明天城管队要来查那就肯定来，可得当心着点。”
　　“哦好。”小陈觉得自己运气不错，摊上个这么好的地段摆摊。
　　
　　“刘队早上好！”
　　“夏未来，又在顾大妈那儿吃的蒸饭包油条吧。”刘队翻了一页晨报，凉凉地说。
　　“刘队你怎么知道？”夏未来立正，心说难道自己通风报信给人看见了？
　　“你嘴角沾着饭粒呢，哟，还是乌饭，这年头做乌饭的不多咯。”
　　“刘队果然火眼金睛明察秋毫！”夏未来笑得无比谄媚。
　　刘队放下晨报，翘起腿，手指一下下点着办公桌，那双凌厉的眼瞟向夏未来：“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么？”
　　夏未来点头哈腰：“知道。”
　　“错哪儿了？”
　　“错在我没给您老带一个，酸豇豆海带丝的乌饭包油条！”
　　刘队慈祥地笑了，一挥手：“知错能改就好，下次注意，行了，退下吧。”
　　“喳！”
　　
　　下午的时候夏未来跟刘队借了电脑和彩色打印机，他说他要下载打印一下前几天刚更新的开发区那一片的地图。
　　刘队欣然同意，并夸奖他是个勤奋好学、与时俱进的好同志。
　　四个小时过去了，他们已经要下班了，刘队从区里开会回来，一看夏未来还扒在电脑跟前呢，于是过去问他：“一个地图而已，还没搞好？”
　　夏未来还没来得及回答，只听打印机吭哧吭哧打出来一张纸。刘队拈起那张“刚出炉的地图”，看了好半天，其神色千变万化。
　　皱眉，疑惑，摇头，茫然，叹息……然后他捡起一旁散落的其他打印成品，仔细看了看，突然转变成惊愕和气愤，砰地一巴掌拍在桌上，震得台式机显示器都是一哆嗦。
　　“夏未来！你打的这什么东西，啊？使命召唤指令代码？英雄传说全攻略？还有这是什么？什么幽灵战士的任务地图？你作死啊！”刘队作势要拿那一叠纸呼他，夏未来连忙求饶：“刘队我错了我知道错了其实我已经把地图打印出来了就在这叠纸的最下层我也好好看过了明天我们会去巡查的绝对不会迷路的刘队你饶了我吧！”
　　一番没有断句的认错结束之后，那叠纸终于没有砸下来。刘队哼了一声：“全队就属你不老实！行了！回去吧！”
　　“哎，谢队长。”收拾收拾那堆不务正业的证据，夏未来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凑上去问道，“刘队，今天开会说了些什么啊？”
　　刘队冲他翻了个白眼：“还能说什么，工作的事！就说那个滨江工程要启动了，催我们赶紧该干嘛干嘛！”
　　听了这话夏未来脸一垮：“又要搞拆迁啊……”
　　刘队点了根烟，眯眼瞅着他愁云惨淡的表情，心里头一软，安慰说：“市政工程我们肯定是要支持的啊，夏小子，无论这地方怎么变，不都还是我们家乡么。”
　　夏未来顿了顿，随即嬉皮笑脸地说：“刘队您误会了吧，谁在乎这个，我就想着咱这次要忙活好了能给多少加班费啊！可别比上回还少啊！”
　　刘队一脚扫过去，赶他：“滚滚滚！老夏怎么教出你这么个没觉悟的儿子！”
　　夏未来嘿嘿两声踏上回家的路。
　　身后是刘队恨铁不成钢的笑骂：“小炮子子……”
　　
　　夏未来路过滨江那一块儿的时候越走越慢，最后干脆停了下来。
　　街道两旁都是很古旧的房舍，青黑色的砖上还长着不少青苔，看上去有点脏兮兮的。小二楼的窗户上跟对门拉了根绳子，上面晾着几件T恤衬衫，再往里还有晾着三角裤和胸罩的。他听见一个女人在骂老公，一个男人在骂儿子，一个小孩在骂小狗。炒菜的声音此起彼伏，各种菜香味混在一起变得很呛人……脏、乱、差。
　　“又要拆啊……”夏未来笑了笑，也不知道自己笑什么，摇了摇头，也不知道自己摇什么。他只是深呼吸，再深呼吸，把老街的味道深深地吸进肺里，憋着就不想再吐出来。
　　“这地方确实该拆了，这么破旧还住了这么多人？他们怎么住得下去？”一个男人的声音传进夏未来的耳朵，他循着声看过去，是个穿着休闲西装的男人在跟旁边的人说话，长得挺赏心悦目的，眼睛很好看，有些细长，泛着精光，一看就知道是自信的成功人士。
　　夏未来本来觉得这人说话不怎么中听，但是思量了一下又觉得无可厚非，人家这样的跟这种地方肯定是格格不入的啊，难怪会有意见。这世界本来就分好几层，一层人有一层人的生活态度嘛，他一向看得开。
　　这么想着他闷头往前走，结果不留神被拦住了去路。
　　“嗯？”抬头，发现竟是那个男人拦住了他，夏未来问，“请问有什么事？”
　　“看你这身制服……你是这附近的城管吧？”男人向他伸出手，“你好，我姓项，路过这里，想问一下这附近住宅区的情况，能跟我说说么？”
　　嗯，是个有礼貌的人，夏未来心道，于是他伸出手与这个姓项的握了握：“项先生你好你好，眼光不错啊，我确实是这片的一个小城管，我姓爱新觉罗。”
　　男人的脸部僵硬了一下，很快恢复常态，道：“久仰久仰。”
　　夏未来说：“你想知道这边住宅区的事情是吧，我告诉你哈，这边的人祖祖辈辈都守在江边，呐，这家、那家、还有那家，都姓朱，能追溯到朱元璋那会儿呢。这地方可算是他们的祖宅，想拆？难哦！”
　　“这样啊……”男人思索了一下说，“不过，只要他们能得到足够的补偿就好了吧？”
　　夏未来扑哧一声笑出来，惹来男人询问的目光。
　　夏未来乐呵呵地问他：“项先生，我给你50万，你让我拆了你妈的房子烧了你家的宗祠掘了你家的祖坟，好不好？”
　　男人愣住了，盯着这人如此干净爽朗的笑容，听着这人如此咄咄逼人的话语，一下子无言以对。他回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