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涛在独自一人的办公室里心绪不宁地难受着,他自我放弃地摊开手脚,却感觉脚尖突然碰到了什么,那东西咕噜噜地滚到一边去了。
他低头向桌子底下看去——那里,在桌腿旁边阴暗的角落里,一个圆白的小棒子静静躺在那里。
冯涛亲自钻进桌子下面,给掏出来,灯光之下,一根怎么看怎么眼熟的物什摊在眼前。
这个是……这个难道是……这个分明就是……
冯涛的脸色煞白,他家的擀面杖被失手再次跌落在地,又咕噜噜地滚到一边。
冯母第二天打电话给冯涛,诉说自己身体的种种不适,又半威胁他赶快和那边分手,“要不然你妈我也活不长了。”——她是这样说的。
冯涛压抑着情感,冷静地说:“我会回去给你一个说法的——今晚上我回去,把家人都找回来吧。”
冯母挂了电话,有点喜不自胜了。
“谢天谢地!”她简直像随便找个什么神摆一摆了,这点力没白出,这场医院也没白进,她就知道自己的儿子还是听话顾家的好儿子。
冯伟在一边着急地问:“咋样咋样?我哥有没有说我啥的?”他怕因昨天的事受牵连,挨他哥一顿训啥的。
冯母说:“你怕啥?!这不有你妈在嘛!一家人,都是为你哥好,他才说不到你头上!——这不,他说要和那个不要脸的分手,今晚上回家来吃饭,你一会跟我上超市买点菜回来。”
晚上冯涛回来的时候冯母已经准备了一桌子菜,把冯娟也叫了回来,一家人又团聚了。
吃饭的时候冯母挺高兴的,一个劲地给大儿子夹这夹那,热情里甚至带着点心虚的巴结。
冯涛垂着眼皮默默地应付面前的食物,嚼蜡一样咀嚼着。
冯母喜滋滋地想,自己大儿子怎么看怎么有本事,原来不是找不着对象,是不找,现在他空下来了,自己这边要卯足劲给物色,一时就没忍住说:“老大,你对象的事……”
冯涛头也不抬地说:“妈咱们一家好好吃顿饭,行吗?”
冯母想也是自己多嘴了,他这还算是刚刚失恋没缓过劲呢,等过两天的,自己这边先着手不久得了,于是也没闭嘴不提。
这一桌子人里有三个不知道冯母昨天大闹公司的事迹的——冯父、冯小宝和冯娟。
前两个一个太老一个太小,就只有冯娟觉得气氛有点不对劲的,问冯涛说:“哥,你咋心情不太好?——公司的事不顺利吗?”
冯涛说:“没事。吃饭,吃晚饭再说。”
李丹就和冯伟使眼色,意思是这么大个人因为个男的吃不下饭撂脸子什么的怪有意思的。
吃过饭之后收拾桌子的时候,李丹忍不住悄声和冯伟咬耳朵说:“瞧你哥出的这个洋相啧啧~”
冯伟就推她一下,示意不要多嘴,人多口杂的。
然而他似乎有点过分小心了,冯涛看顾不到他们看热闹的情绪,带着冯父出门消食遛弯。
半小时后回来,就到了冯父吃药睡觉的时间了。他现在大脑功能有点退化,天一黑早早就睡下。
冯涛伺候完老父躺下,来到客厅,站在这房子的中间上上下下地看,然后发呆。
宗玉衡就只来过这里一次,就是在卖房子之前,可是对冯涛来说,这房子却充满了他们俩的回忆,是那段关系的铁证。
不能就这么什么都没有了,这房子不还在?——冯涛想。
他不要什么物是人非,他要的要的是年年岁岁相似。
冯母招呼他说,“你们爷几个歇着看电视唠唠嗑啥的,小娟跟我过来洗点水果。”
冯娟就要过去,冯涛止住她,“不用了,妈,你也别忙了,我今天回来是有话要说。饭也吃完了,就坐下来说吧。水果啥的就不用了。”
冯母笑说:“你不吃,别人还不吃吗?跟自己家人说话别整的像大老板似的,你就别管了,坐那等吧,一会就好。”转身就要走。
冯涛已经不想再等不想再忍了,他冷冷地说:“妈,我要说的就是昨天那件事。我就回来给你个交代的。你是要洗水果还是坐下来听我的交代?”
冯母看他那个表情,心里就咯噔一下,不过面上却没有冷脸,“也行,反正我昨天刚挨了顿打,差点要了命,现在还难受着。”说着就立竿见影地病弱了,扶着墙慢慢走过去坐下啥的。
冯娟立刻关切地问:“咋了?!妈你挨谁的打了?!谁打你了?”
冯母觉得自己有整个家族做后盾,腰板也硬了,说:“没啥,这事你大哥知道,你们就不用细问了。”又对冯涛说,“啥交代不交代的,我没想难为谁,老大你就是凭着良心看着办好了。今天搭伙都在这,咱娘俩也不用说那么多,说出去也不是啥光彩的事。”
冯涛说:“妈……今天既然都是自己家里人,这事,我就想好好说道说道。”他目光复杂又坚定地盯着母亲的眼睛,“妈,宗玉衡真的动手打了你吗?”
话音一落一室寂静。
冯母有一瞬间的觉得自己似乎被看透了,昨天演的那场戏也穿帮了,她有点慌了,定在那里。
不过她身为一个刚毅的母亲,是不会轻易放弃挽救孩子的机会的,即使不会孩子理解,即使孩子不听话,孩子总是她的孩子,她一心希望他们好。
“你说啥哟!你当时不是看的很清楚,他打我!就是他打我!我这么大岁数了还能冤枉一个小辈?!——你、你咋回事?!出了这样的事你不信你妈,还偏帮个外人不成?!”
冯母越激动冯涛倒越冷静,“我是帮理不帮亲,我就想听听妈你的说法。你说他打你了,那到底是咋打的?”
冯母立眉说:“咋打?打人咋打他就是咋打的!——他用拳头捶我胸口!踢我踹我!把我推地上!——有人看见!你们公司那些人都看见了!还进来拉开他!”
冯涛说:“他是在哪里动手的?”
“哪里?——开始是在你办公室,我跑了他就追到楼梯间打——后来你来了不也看见了!你不是还推开他不让他打我!这会儿怎么都忘了?!”
冯涛说,“不是我忘了,而是我想起来,当时我看到的并不是他打你,只是试图挣脱开你的动作。”
冯母说:“你能看见啥?!——你、你为了那个男的连自己妈都不信了!你今天不是不去看他了?他是不是告诉你不是他打我,是我打的他?他几句话你就忘了本了!”说着就要抹眼泪啥的。
冯娟也看不下去了,说:“哥,你咋这样啊?!咱妈啥时候撒过谎?她说让人给打了那就是给打了,你去找那人算账好了!”
冯伟和李丹两口子,不说话。
冯涛不为所动地对冯母说:“既然你说他打了你,那么为什么到医院之后检查结果是你全身一点伤都没有,反而是他青一块紫一块,胳膊和脚都伤了骨头?”
冯娟也有点不会了,头一次听说打人能打成这样的,看着她妈。
冯母很坚强地说:“你咋知道我没伤?我伤的可重呢!医院?——哼!医院能看出来啥?!他身上有伤那也是装的!”
冯娟更诧异了——她妈好像有点不讲理啥的。
冯涛继续很有条理地说:“那好,最后一个问题,他是用什么揍的你?”
冯母说:“不说了,用拳头,又踢又踹的。”
冯涛说:“可是我公司的人说进门的时候看见他用的是棒子。”
冯母说:“对!就是棒子——我当时光顾着害怕,都有点忘了,现在想起来了。”
冯涛从自己随身拎着的文件包里掏出一个白净圆滑精巧的小棒子,“是这根吗?”
冯母来不及细想,指认说:“对!就是这根!”说完之后她就有点后悔了。
冯涛用有点痛心的眼光看着她,缓声说:“妈……你好好看看,这个,是不是咱家的擀面杖?”
作者有话要说:冯涛回到公司的时候已经华灯初上,一切按照惯例正常运转着,该下班的部门已经下班了,紧要的部门也在头目的组织下在加班啥的,林苗也先一步回到公司并自觉留下来顶替宗玉衡的工作了,凌乱的办公室已经被收拾得秩序井然了。
一切平静得好像和平常那些个紧张却有序的夜晚没什么不同,冯涛站在办公室的中心环首四周,视觉上的整洁感却隐然有种嘲讽的味道——若人心也像物品一样可以随便收拾妥当该多么好!
事实是在经历这一场暴乱之后有什么东西永远回不去了,无论再怎么熟悉的场景看在冯涛的眼里不知怎么的都看出点荒凉的味道来。
林苗很贴心地送咖啡进来的时候冯涛叫住她,心平气和地详细地询问了她所看到的当时的场景。
林苗就又不厌其烦事无巨细地汇报了一番。当被问到是否确实亲眼看到宗玉衡施暴场面的时候,她如之前说的一样——当时的场面给人的印象是如此,可是并无亲眼见证。
林苗小心翼翼地揣摩冯涛的表情,却并不见他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冯总此刻已然灵魂归位,又是平时那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冯总了。
林苗其实觉得冯总今天的表现有点失水准了,平时他似乎只是和宗特助在一切的时候才表现得各方面都像个人,而在别的下属面前他是个标准的老板,而我们知道老板都是泯灭了人属性的存在,什么铁血无情、明察秋毫、雁过拔毛、城府深厚啥的,他简直像是从教科书上扒下来的老板的样板,是学院派的。
可是今天闹的这一场里,冯涛的老板属性却被侧漏出来的人属性给覆盖了——慌头慌脑地跑回公司救场,却一点没发挥消防员的灭火作用,反而失手伤了“有关人员”,然后在医院也是很不冷静地冲到人的病床前吼啥的,更过分的是还吼了两次,第二次还把宗特助给打得直叫唤——林苗觉得自己只是旁观者,并不是当事人,因此不能轻易断言这里面的是非曲直,可是单就冯总今天的表现来说确实不怎么顶事啊!看来冯总终究还是个人,是人而已。人都是关己则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