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长叹后,房间内却响起了李光泽的话语,他明天就会离开旅顺,乘船前往京城出任“东三省参政员”,这大清国举国上下一共只不过二十一名参政员,他之所以来这是前来向大人辞行的,可却未曾想因言语中偶尔提到谭嗣同,令这房间内的气氛随之一变。
更重要的事情!
似乎每一件事情的背后,都有更重要的事情,就像相比于浙江东三省更重要一般,不过唐浩然并没有将内心的讽刺道出,但李光泽说的确实是实话,杭州只不过个“插曲”,而东北却关系到中国的未来。
作为政客有时候必须要学会取舍!就在唐浩然在心下如此劝说自己时,李光泽却继续说道。
“前几日,我从农商部那里获悉,在过去一个月间,于农商部新注册了超过一千五百家企业,其中差不多有七百多家都是垦殖公司!”
分不清忧喜的话语于传至唐浩然耳中时,唐浩然微微一愣,那眉头便是一皱。
“你是说垦殖公司?”
大人的反应落在李光泽的眼中,让他不禁松了口气,庆幸大人这么快便意识到其中的问题。
“七百多家垦殖公司?都是什么人开的?”
一个月间,这岂不是意味着在总督府设立的第一时间,便有人注册垦殖公司,表面上这是好事,这充分表明大家对于总督的信任,但历史的敏感却让唐浩然意识到其中的问题,或者说意识到了某种危机。
“这些公司的大小股东大都是公司的职员,还有相当一部分官员的家人亦是其股东……”
前者倒是没有任何问题,但后者却让唐浩然品出了味来,什么是官员家人,分明就是官员自身的投资,于统监府中任职虽说没有品级,但在薪酬上却倍于满清,再加上主动邀请官员投资企业股票,只要将工资之半投资于企业,即可获得数倍的收益。
丰厚的收益与回报,使得府中公务员以公司职员乐意投资公司股票。这是一种利益的捆绑,甚至正因如此,在“清君侧”时,大家才没有表述反对,因为无论是官员也好,公司职员也罢,他们的利益早已同自己捆绑在一起,早已经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
股票分红以及个人薪酬,使得这些官员以及职员皆有一定的资本,原本他们的投资行为是不会引起唐浩然的注意,但猛然间几乎所有人都纷纷投资垦殖公司的事情,却让他意识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而这种危机却是源自于对历史的了解,或者说历史的教训。
“……其实,这些人投资垦殖公司,归根到底还是因为利益,相比于工厂的股票,投资土地的回报是长久的,可以说是世代相传的,这毕竟是国人的习惯……”
唐浩然焉能不知这是国人的习惯,中国人一但有钱了,想到的第一件事便是置办田地,正因如此土地才会禁锢财富两千余年,那些乡下的土财主如此,怎么这些见过世面的人亦是如此?
“……还有就是现在的大豆市场,众所周知,自己贸易公司去年将东北大豆带进欧洲市场后,这东北大豆便是供不应求的稀罕物,想提升大豆的产量,就必须扩大耕地面积,所以,这垦殖才会有利可图!”
李光泽提及的另一个诱因,完全是因为去年,北洋贸易公司借俄国入侵日本之机,针对东北大豆出口锐减的情况,全面介入东北大豆市场。针对因出口日本断绝,的东北过剩的数十万吨堆积如山的大豆,北洋贸易介入后,便将东北大豆和豆制品运往伦敦试销。
在北洋贸易的资助下,英国的研究人员对东北大豆考察和试验以及比较,英国商人认识到用大豆榨油,在价格上便宜,豆油可以取代欧洲市场上的棉籽油、亚麻籽以及胡麻籽油,油渣饼亦可以作为高蛋白牲畜饲料,一系列的试验结果引起了欧洲各国的重视,并进一步发现大豆在食品和化学工业方面存在广泛用途,东北大豆一跃成为世界性的商品。
英国是第一个输入东北大豆的欧洲国家,随后迅速扩散至欧洲其它国家以及澳洲和美洲等地,欧洲各国利用豆油工省价廉的优点,经过提炼精制,取代橄榄油和棉籽油,充当人造猪油、人造牛乳的原料,普通豆油则用来代替亚麻仁油,制作油漆、涂料,也用来制造肥皂,豆饼原来只用作肥料和牲畜饲料,但欧洲商人又利用豆饼中丰富的蛋白质含量,用来制作豆粉,加在面粉中烘制面包。
相比于日本仅局限于将豆饼用作肥料以及饲料不同,欧洲对于大豆的全面利用,迅速刺激了大豆的出口。那些垄断出口贸易的公司职员以及制定政策方针官员又焉能不知,他们看到了大豆的市场,同样也看中了东北这片未曾垦殖的处女地。
“……现在投资垦殖公司,是当下最时兴的投资方式,投资几万元,就能获得几十万亩地,再花上十几万元,便能垦出几十万亩良田,几十倍回报率,焉能不让人趋之若鹜?”
李光泽忍不住感叹一声,若是说统监府那种鼓励投资的行为带来了什么弊端,恐怕就是官员以及职员不耻言利,当然这种利指的是合法经营所得而非贪污受贿,当官员、职员纷纷投资垦殖公司时,李光泽却看到总督府上下完全为阿堵物所把持的一天,利益早已同唐浩然结为一体的他,又岂能不担心,如此才会不顾得罪府中上下官员的风险,在临走前给大人提个醒。
“大人,这表面上大家伙纷纷投资垦殖公司,是给府中解了难,毕竟这垦殖、移民是府中未来几年要办的大事,可若是让他们这般办下去,恐怕……早晚非成祸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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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祸害(第二更,求月票)
“恐怕……早晚非成祸害!”
李光泽的话声不大,甚至在那雨声中若是不细声的话,根本都听不出来,但却一字不落的传入唐浩然的耳中,一直沉默不语的他这会脸色已经变得极为难看。
“不是非成祸害,是必成祸害!”
冷哼一声,唐浩然的眉头猛然一挑。
“哼哼,还为府中分忧?分什么忧?没有垦殖公司,总督府不会招民垦荒?即便是招不来百姓,难道我就不会用农垦兵团?”
接连质问之余,唐浩然的心底却涌出一团火意来,对于垦殖公司他并不陌生,或者说有着一定的了解,历史清末民初时,亦曾有垦殖公司的出现。清末直至民国东北三省一直采用招揽垦殖的政策,而相比于将小户垦殖,官府更倾向于大段售出荒地。
在招揽大段的垦殖过程中,官僚、军阀、地主以及资本家组成的垦殖公司,占据东北亿万亩荒地,他们先以低价购得官荒,甚至直接霸荒。随后再将一方方荒地分割成小片,引进关内移民开荒,而移民不过只是租用其地罢了。
虽说为争夺垦殖中极为重要的“招户”,垦殖公司与“开荒地主”之间竞争极为激烈,竞相降低地租,令移民纷纷受益,但这并不能改变垦殖公司对移民多重压榨的现实。
“他们的算盘打得倒是精,按先前的旧例领一垧地不过几两银子,他们领上的几百垧地,招来开垦户。先收上几年的地租。再售出一部分地于开垦户。把其几年所得都榨个干净,再拿着开垦户几年的心血往官府领新地,然后再招开垦户,如此循环下去,这东北的地可不都变成了他们的银子!”
冷嘲中,唐浩然的脑海中浮现出前早先农商部制定多个垦殖草案中的一个,未来的官地领荒将不再像现在这般一垧亦可领,百垧亦可领。而是改为按方,这实际上与临时土地调查局对土地的清丈工作相衬,在临时土地调查局绘制的标准地图比例尺为1公里,而农商部提出的“方”,指的就是一平方公里的“方格”,领垦官荒不少于一方。
而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提出这个草案的人,从一开始就已经打定了主意要把小户排斥出垦荒的行列,受限于财力无法从官府领荒的关内移民,最终只能成为公司的租户,为其垦荒。
这些人……实在是可恨!
更让人觉得的可恨的是。其所打着的名义居然是为政府考虑,大块放荒可避免“劣地、水塘”等损失。这些人的算盘打的到是精明。全是一副公而无私的模样,可这骨子里!
想通其中关联的唐浩然,这会总算是明白了为什么许多专家官员在那里睁着两眼说瞎话,利益,一切皆因利益使然,他们之所以上瞒下骗,为的不过只是个人的利益。
“大人,现在一切都还来得急,毕竟现在土地交易尚在冻结中,而且官荒登计未完成期间,地方官厅亦不得放领官荒,如果,再晚的话,恐怕也就来不及了!”
注意到大人面上的恼色,李光泽连忙提醒道,
“是啊,现在还来得及是因为他们还没把肉吃到嘴里头!”
点点头唐浩然焉能不知道原因。
“可肉没吃到嘴里头,这些人却早已经想到心里了,以后想要禁,这府中上下,不知会有多少阻力!”
长叹一口气,唐浩然这才发现自己小瞧了国人的智慧,或者说高看了自己制定的规则,或许在朝鲜时,大家伙能够上下一心,是因为在严格实施的法律面前,自己给予了他们足够的利益——企业的分红,足够他们过上极为体面的生活。但人的**却是无止境的,在总督府迁至东北后,他们却在最初的混乱中看到了机会,作为规则制定者的他们的,立即在第一时间开始尝试运用手中的权力为个人的利益服务。
更准确的来说,在朝鲜的时候,这些官员们见识到了规矩的力量,使得他们不敢触碰那道高压线,现在当他们意识到自己就是规则制定者时,自然开始为自己的利益而考虑,而在规则之内,所谓的法律便成了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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