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时,皇帝下诏大赦天下,朝臣上疏称贺,僧众诵经祝禧,京城里一片热闹,德清在遍游京城诸寺的同时,又终日奔走于豪门贵戚,广泛结交重臣大吏,终于和朝门宫禁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佛门一向是标榜超然世外,与政治无干,京城中朝臣、太监、宫廷的关系盘根错节,极为复杂,而他在京城广泛地结交权贵,涉足于无端的矛盾之中,对一个二十八岁的和尚来说究竟是福呢,还是埋下的一条隐祸?
他终于和皇宫里笃信佛祖的慈圣太后有了直接关系。为国祈福,选僧诵经,他被列名参加。从此,和皇室结下不解之缘,而且越来越深。
万历即位之后,辅臣张居正对明朝政治、军事等诸多方面进行了一系列改革。1579年,明令全国清丈土地,寸土不遗,严格执行,寺庙也在清查之列。五台山在北方寺庙中规模最大,占地最多,田粮又向来不登版籍,寺庙失去土地后果当然严重,公文又屡次催办,和尚们恐慌了,吵吵嚷嚷乱作一团,但都拿不出主意,只有德清镇定自若,他走出来说:“诸师第无忧,缓图之”,意思是叫大家先别发愁,他有主意。他究竟有什么好办法?当然是与宫中和权贵们的关系。他宛转上请,多方奔走,疏通关节,结果,五台山的土地竟没有清丈,真的被保护下来了。德清的名声也随之大震。多年来在京中的“奔走”,他开始受益了。第二年,他在五台又主持了“无遮”法会。不久,皇上有旨,祈降皇嗣,慈圣太后派专官来到五台山。德清面对专使,态度很明确。他说:“一切佛事,无非为国祝禧,阴翊皇度。今祈皇储,乃为国之本也,莫大于此者。愿将所营道场事宜,一切归并于求储一事。”他明确地表明,佛事要为政治服务,而且,一切佛事服从为祈皇嗣。他深深地陷入纷繁错综的皇室矛盾斗争之中了。他竭力推动祈皇嗣的一切佛事活动。1582年,京城传来消息,万历真的得了儿子,朱常洛降生了。
1583年他又到了山东莱州的牢山(崂山),在山下搭了几间草房住下,太后奖赏祈嗣有功的德清,在五台没有找到他,听说他在牢山居处简陋,“即发三千金”,叫他建庙居住。他觉得茅屋数椽足可安足,同钦差使者商量,用三千两黄金赈济了灾民。使者回报宫廷,太后大为高兴,对他又大加奖励。
1586年,朝廷敕颁十五部藏经施于天下名山,特颁一部于牢山,他那里的茅屋无法供奉,进京谢恩时,由宫眷们各出布施,他又请建了一座海印寺。1590年海印寺建成,殿宇堂皇,他有了居处,宣扬佛法,名闻遐迩,僧徒远近来归。1592年,他再度到北京,又到皇室御用的慈寿寺讲解佛教戒律,一时之间,他的佛门生涯达到了高潮。宫闱的支持、庇护,使他逐渐骄横起来,《万历野获编》记:他每到大雄宝殿说法,都要南面正坐,把三尊用大被遮蔽起来,俨然是地方官游寺院的样子;拜会中所用名片之大,也像阁部大老一样。终于,厄运伴随着他的盛气凌人找上门来了。
王恭妃生下了朱常洛。皇孙从天而降,皇祚有继了,慈圣太后大为高兴。在皇嗣问题上,德清觉得他是头功,受到太后的破格青睐、庇护,自然也得意洋洋。他究竟是寺庙来的僧人,又哪里知道,万历意中的皇嗣,并不是偶有一幸的王恭妃所生的朱常洛,而是那位恩爱始终的郑贵妃所生的朱常洵。“国本之争”朝廷内外一直激烈地争吵了多少年,在朝臣、太后的双重压力下,最后朱常洛总算勉强立为太子,对万历来说,一百个不情愿,是一口吐不出的窝囊气,他必须候机报复。太后不断地给予德清以恩宠,德清又不断地以各种方式取悦于太后,幼年天子摄于慈圣之威还能忍气吞声,皇帝逐渐长大了,而且手下有的是专门探听消息、施展酷刑的鹰犬特务——东厂太监,与德清清算“祈嗣”旧帐的时机终于到来了。
牢山古来为道家圣地之一。德清所建的海印寺,本来是一片废墟,有关产权佛道素有争议。这一次道士们要报复,状告德清侵权占地,官司闹到莱州府,德清有宫闱支持,莱州府又能如何?官司又闹到京城了,道士们与宦官勾结,又闹到朝廷,万历示意严办并追回银两,于是德清被逮捕,锒铛入狱。狱吏严刑逼供,德清承认黄金千两都赈济了灾民,狱吏再施酷刑,棍打火烧,德清用瑜珈功相护,进入了禅定,全无感觉。再动大刑,德清说话了:“太后给的银两要诬我定案不难,叫皇上又怎么对太后交待?皇上可是孝子啊!”他抬出了太后。这些话提醒了审官,又传到万历耳中,再加上一些大臣从中斡旋,遂以私造寺院为名定罪,遣戍雷州。1596年他被押解雷州,开始了长达二十年的充军生涯。德清自己说“年五十矣。偶因弘法罹难,诏下狱,滨九死”。又说:“僧之从戍者,古今不多见”。的确,在中国历史上和尚充军的确少有,在明代他成了仅有的一个。1614年太后归天,万历下诏赦免。德清接到诏书,痛哭流涕,面对太后灵牌,又从新穿上袈裟,这时他已六十九岁高龄,年近古稀了。他死于1623年,享年七十八岁,无疾而终。德清到底是高僧,无论戍前戍中和释后,一直在弘扬佛法,兼事著述,完成了很多佛学著作,如《憨山梦游集》等影响后世,其著作《明史·艺文志》有详细记载。
实际上,“国本之争”余波涉及的,不只德清一人,也还有高僧真可,即达观和尚。真可生于1543年,比德清大三岁。北京流传的“妖书”《续忧危竑议》影射到郑贵妃、朱常洵,流言说该书作者是真可,弟子们劝他入山隐避,他迟迟不肯离去,万历下令追查,他也被逮捕入狱了。《东厂缉访妖书底簿》里记录着他被东厂太监跟踪与审讯的纪录。他也历尽酷刑,1603年愤死狱中,享年六十一岁。死后还暴尸六日,葬于慈慧寺旁。
万历时代,到处设矿监征税。太监奸民官吏相互勾结,率役捕人,奸污妇女,无恶不作。真可之死,其真实原因是真可和尚憎恨太监所为,因而被诬罹难。这位高僧,也留下了很多佛学著作,如(紫柏老人集)等影响后世,《明史·艺文志》也有记录。
定陵发掘完毕公开展出之后,观众中曾有佛教人士参观,纷纷议论:发掘队最初要发掘长陵、献陵,辗转反复,最后无意中在定陵却找到了线索,万历的开棺暴尸,是对高僧德清、真可的几许慰藉,还是对万历的一点报复,这其中是否有什么因果关系呢?当然历史的发展,自有其规律,偶有曲折巧合,也是历史瞬间的一刹那而已。观众的几句玩笑话,也算是对封建皇帝的一点讥讽吧!
本来,万历一朝就是多事之秋,国家事、宫中事、也涉及佛门事,千头万绪。大臣们为此议论不休,纷纷扬扬、不一而终。几百年过去了,议论总算消沉下来,现在看来,万历陵墓的发掘、展览,又将引起观众们长期的、喋喋不休的议论了。这将是后话。
第十章 玄宫轰然洞开
门前,两只活鸡头落血喷,以祭定陵;玄宫甬道,突然传来砖木断裂的响动和微弱的呼喊。在幽深漆黑的墓道里,随着隆隆的金石之声,地下玄宫轰然洞开——
大墙之下话传闻
八月的夏夜,闷热难熬。沉寂的定陵园内,由于各种传说和金刚墙券门的出现,而蒙上了一层恐怖、神秘的色彩。晚风掠过,夜幕中的松柏发出嗡嗡的声响,听来那么遥远和古老,似从地宫深处传出的鼓乐,阴森可怖,神秘莫测。
灯下,发掘人员仍在分析地宫的情况。随着讨论和研究的进一步深入,那一层层神秘的面纱渐渐揭开——
明朝的建立,结束了元朝蒙古贵族的统治,帝王的葬制也由元代“其墓无冢,以马践柔,使之如平地。以千骑守之,来岁草既生,则移帐散去,弥望平衍,人莫知也”,重新恢复为山陵墓葬形式。明朝的开国皇帝朱元璋毕竟是农民的儿子,他和他的子孙都希望后代永远成为帝国之主,从远古流传的“风水”之说,再次在本朝兴盛起来。明十三陵的修建,其“风水”依据主要来自东晋文人郭璞的《葬书》。“所谓风者,取其山势之藏纳,土色之坚厚;所谓水者,取其地势之高燥,流水之远离。”该书虽然充满了迷信附会之说,但它的整个理论都建立在自然景观基础之上。其中许多专门术语如“四势”、“来山”、“蝉翼”等,虽为自然景观但也被蒙上了一层神秘色彩,实质上只是地形、地貌的代名词。定陵卜选过程中,御史柯挺曾疏称:“夫大峪之山,万马奔腾、四势完美,殆天秘真龙以待陛下。”可见定陵以高山为屏障,建于群山之麓,是根据《葬书》四势关系处理的。明儒宋濂在为该书作序注释时曾道:“郭氏(葬书》,真确简严,意非景纯(郭璞字)不能于此,实宜为相地之宗也。世不信地理则已,若信之,舍此将何求之欤!”
既然十三陵符合《葬书》“取其山势之藏纳,土色之坚厚”的条件,那么它的地下玄宫也应地势“高燥”、流水“远离”了。因此,玄宫内储满积水,使棺椁有浸泡之危,这绝非皇帝及群臣的本意。相反,从秦始皇直到清末的入葬习惯,都竭力避免有水浸入墓室。从已发掘的千百座古代墓葬来看,几乎所有的墓室都设置宫床。即用石头做一高台,把棺椁平放台上,以免被水浸泡。如果墓室内真有积水,那也是因为设计或施工不周,日久天长四周土层裂变,水源渗透所致。明孝宗的泰陵就曾发生过类似情况。史料记载,泰陵修完以后,突然发现地宫的“金井”内向外渗水。督工太监和工部群臣都惊慌失措,只好瞒着皇帝不报,并想蒙混过关。不料这事却被人密报皇帝,皇帝惊恐中急命礼部和内阁派人前往察看。这些大臣赶到地宫,却见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