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颇为诧异地看了我一眼:“弟弟?这是你家的车?”
我心里一凉,身边已经围上来两个人:“这位先生,请跟我们回警局做一下笔录。”说罢就要上来扯人。
我急了:“等一下……”
胳膊被抓住之前,另一只手臂插|入我们之间,把我往后一拉:“他无需跟你们回去。”
正是易铭,发丝微散,衣衫不整,却以一副好笑的保护者的姿态站在我身后。我冷冷瞥他一眼,甩开他的手:“不劳费心。”眼神往下一滑,更是啼笑皆非,舌头发苦,眼泪都几乎要笑出来,“易总经理,你的衣服没整理好。”
西裤拉链都来不及拉,可见方才是慌张到了怎样的一个地步。
“我等一下就跟你们回去,先让我进去看一看我弟弟好么……”我这边还在同警察说话,那边,急救队已经从车厢里抬出担架来,白布裹着,勉强看得出布下是个人形,但看不分明。
刹那间,我只觉得心脏都要裂开,疼得毛孔都要渗出血来。周遭的喧哗声、鸣笛声、燃烧的噼啪声都不复存在,只剩下担架上那个被白布包裹着、徒留斑斑血迹的人形。
那一刻我甚至想,易玖死了,我索性陪他一起去死,这样就什么都不用管了,剩下易铭和易珊珊,我祝他们永结百年之好,再在百年之后一起下地狱,生生世世不得超生。
我推开挡在我面前的憧憧人影,急急就要往担架那边跑,却被谁拦住了,“先生,您先冷静一下……”
“维梵,我们先回家好不好?”拦住我的人被推开,紧接着,我被带有熟悉气息的手臂挽住,扳过身子,“回家慢慢等消息,嗯?”
有手掌在轻轻拍打我的脸:“维梵?维梵?你说句话……不要吓我……”
明明声音就在眼前,我却始终看不见那人的样子,周围只余白茫茫一片雾气。
“维梵哥!”
仿佛置身于重重雾气里的我顿时僵住,这个声音……
眼神在一瞬间找到了焦点,我惊愕地回头,易玖和他的保镖正往这边跑来,易玖先一步跑到我跟前,仔细看了我一眼,眼眶一红,紧紧抱住我:“我没事,我没事,吓到你了,对不起……”
我抖着嘴唇,把手握上他的手,攥紧:“你,你怎么……”
“我见你晕车晕得难受,于是下车帮你买木糖醇,想着回程的时候嚼着它会好一些……”他松开我一点,“听到爆炸的时候,我们都没往自己坐的车子上想,所以来的晚了些,对不起,你一定担心死了……”
真的担心死了,差一点就死了。
我的神经骤然放松,身子随即一阵发软,易玖连忙扶住我:“你还好吧?”
我连连点头:“小九,我们可能要去警局做一下笔录。”
易玖对我点点头,转身看着易铭:“四哥,这个事可能有点复杂,你等一下……”
我不去看他们,背对着易铭而立,视线一转,却看到楼下大厅里站着一个人,午后的阳光射在大厅的大理石地砖上,反衬出她苍白的面容和无比惊诧的神情。
我缓缓走了过去。
随着我渐行渐进,易珊珊脸上的表情也渐趋平静,等到我走到她的面前,她已然恢复了一贯的从容。
我偏就是见不得她的这种从容,于是想也不想地抬起手,一巴掌直直冲着她脂粉黯淡的脸上就招呼了过去。
估计是没料到向来温顺如女孩子的我居然会甩她耳光,易珊珊连躲都没想到,竟硬生生接了这一巴掌,响亮的“啪”的一声,她的脸上顿时多出五道红指印。
“三姐,今天你还能好好地站在这里,我衷心祝贺你。但世间因果报应轮回,”我甩了甩有些发疼的手,“人在做,天在看,你好自为之。”
我转身就走,却被易珊珊叫住。
她还真有脸叫我。
“等一下。”
我顿住脚步,并没有回头:“还有何贵干。”
高跟鞋踩踏地面的嗒嗒声有节奏地传来,易珊珊走到我面前,脸上意外地并无多少怒气,有的只是不该出现在她这样的人的脸上的惫懒困顿,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我如果说并没有为自己辩解的意思,想来你也不信,不过没关系,那是你的问题。”她摊了摊手,“我只是想告诉你,这个莫名其妙的爆炸,和我无关。”
我觉得自己听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
“与你无关?车库里只剩下你的车叫与你无关?临出门前偏要把车子拿去加油叫与你无关?这倒真是无关的蹊跷呢。”
“一个很容易就怀疑到是我所为的恶性事故,线索却丝丝扣扣都与我相连,这难道不蹊跷?我易珊珊做事,就不会做得更漂亮干脆些么?”
我被她一噎。
“维梵,我知道你对我有些成见,我也不想为自己说什么,”她有些无奈的耙了耙头发,“但你要知道,我们三个,其中并没有谁和谁结了婚,也没有谁和谁是真正确定了关系。这个社会讲究的是公平竞争,先来后到那一套早就过时了。我们俩爱上同一个,OK,没问题,大家公平竞争就好。”
她看我的眼神就好像我是一个长不大的小孩子:“但是维梵,你没有理由,也没有立场,因为我和你爱上同一个人,而我又是你的三姐,你就对我抱有成见。就像我也没有资格因为你和我爱上同一个人,又是我的八弟,还是个男性,就对你流露出鄙夷和不屑,是一样的。”
她还问我:“你难道就没有想过,其实真正混蛋的,是易铭那个脚踩两条船的?一边说着爱你,只爱你,永远爱你,一边却又和我纠缠不清。”
怎么可能没想过?我活了小半辈子,都没有像最近想的这样多。
可就算如此,在最后一层遮羞布彻底被扯下来的今天,我却为什么要站在易氏的大厅里,听易珊珊教我如何摆正世界观?
易珊珊没有给我打断她的机会。最后,她对我说:“维梵,你只看到他为了自己的事业对我虚与委蛇,因而想着心疼他,体谅他,因为他是你的四哥,也是你的爱人。可你何曾看到过我?你怎知,我不是在同他做一样的事?我也是人,还是个易家人,面对着日益强大的易铭,我也要保命的。”
“你重视你的四哥,你的爱人,我却也是你的三姐,是你的亲人,维梵,你怎能如此自私,在乎爱人,敌视亲人?”
她是笑着说这些话的,说完最后一个字,她便转身上了楼,从我的角度看,她的脚步竟有些蹒跚,似是累极。
我那时根本无法料到,她同我说的这些话,竟成为绝句。
我只是站在原地动弹不得,幼稚地感叹着世界的荒谬。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理,每个人都在拼命生存,每个人都觉得自己经历过的事情最沉重、无人能及,因此做出来的事情也都有了自圆其说的依据。
杀人也有了依据,兄弟阋墙也有了依据,利用陷害也有了依据,只要被冠上了“易”姓,什么都有了依据,合该成为无所不能的超人,站在金字塔的顶端,对底层生杀予夺。
但其实,这和是不是易家人又有什么关系?全都只是自己的野心罢了。
有志在此的,总会为自己找到最合适的理由,而易家,不过是为他们提供了一个广阔的平台而已。
金钱,权利,欲|望,尤其容易让人迷失自我,只活在自己为自己打造的乌托邦。
殊不知,平平淡淡才是真,幸福总在小事里。
“你都听见了,有什么感想?”我问站在我身后的易铭。
他不说话,于是我替他说:“还是那句话对不对?不容许退出之类的。”
“可你凭什么?在掌控了我十多年之后,凭什么还妄想掌控我的后半生?我也是人,不是任人囚禁的金丝雀,不是任人践踏的玩具,而是实实在在的,有尊严,有骄傲的,人。”
如果你以为你凭借的是我的爱,那就大错特错了,因为那在你一次又一次的无情挥霍之后,早已所剩无几。
爱这个东西,其实是有额度的。
“你没有什么要说的么?”
易铭并不答话,只是走过来小心翼翼牵起我的手:“你现在身体很弱,我们先回家,好不好?”
我顺从:“好。”
回家。
回你的家。
但我易维梵,早晚会有只属于我自己的家。
9
9、第九章 。。。
你将熏风和春水的咿呀、繁花静掩的秘密、流云的迷梦、拂晓天际的无声探视一一带进了我的心怀。——《流萤集》
成为易家人的这十多年里,我和易铭从没有如此互相折磨过。
当年初到易家别墅的我显得无所适从,平日里也更喜欢自己一个人待在房间里,也不做什么,只是不出去。直到一周后的傍晚,翻着自己的小衣箱的我忽然意识到,自己将一本书留在了孤儿院的一个同伴跟前,忘了取回来。
还记得是一本破旧不堪的《简爱》,按说也没什么好可惜,我想要,易家自会给我买,可我就是不喜欢,总觉得新买来的和那本旧的有很大的区别,压根无法取代。
就连翻译的版本,我都能挑出刺来。
很多人都知道,从孤儿院出来的孩子大都会对那个阴暗的地方有一种深深的畏惧感,我也不例外。于是想起那日牵着我的手,领着我走进自己房间的哥哥。
在易家那么久,我还没和别人说过话,唯一有过接触的,也只剩下他了,而且他看起来是那样的亲和温柔,应该……会答应陪我去的吧。
于是揣着小小的胆怯,我走到他的房门外,鼓着劲敲了敲门。
现在想起这些过往,只觉得我今天所经历的,着实是自作自受。
7岁的我和23岁的我在镜子前相对而立,一个童真犹存,一个心已老去。
那是因为,最先开始的时候,易铭并不很爱理我,当然,我指的是私下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在的场所,比如那天傍晚,他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