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去看。只见第一本经书横写一列梵文,上书“阎浮提 南瞻部洲人间香袖”。
杨肃观吃了一惊,“阎浮提”乃是梵语,汉文译为人间,传闻这套“人间香袖”修炼时业障重重,习练者须经化生,得“定、戒、持、忘、断”五层真我,方修正果。
这套武功极难习练,千年来阖寺僧人不少练至“戒我”、“持我”之后,便生大凶险,每往上多练一层,便多心魔,进而发狂自杀者有之。五十年前罗汉堂首座因之自尽后,本寺高僧便将本经列为禁传,不许僧人再行修炼,哪知此刻竟会再现人间。
天绝僧并不言语,将剩余经书缓缓摆开,书名或汉或梵,楷草不一,本本皆难辨识。杨肃观勉力读去,见是“底栗车 卵胎湿化四绝手”、“泥犁耶 十八泥犁地狱经”、“三障大威德 饿鬼真昧火”。
杨肃观长年受佛门熏陶,自知“底栗车”乃“畜生道”,又名旁生,含卵、胎、湿、化四兽形,不消说,那四绝手定是阴损诡异的极恶武学。泥犁耶则是地狱之名,大威德更是饿鬼之最,想来这几部经书所载的武学也非善类。
“人间香袖”尚有一个人字,已令修炼者丧志灭性,才给列为禁传,看这三部经书全属佛家的“恶三道”,又是畜生道、又是地狱道,又是饿鬼道,经中武学必属极恶极邪之术。
杨肃观毛骨悚然,不知师父为何要取出这几本经书。
天绝僧口轩佛号,将最后一本经书送上,这一本杨肃观却甚熟稔,正是师父的独门绝学“天诀”。
这部经书博大精深,记载达摩一生武学要旨,谓为“天诀”。天绝僧的拳掌剑三宝神通如意,尽出所藏,其中那套“菩提达摩三十三天剑”,更是这部武经里的要旨。杨肃观数月前返寺,便曾得传心法,从此武功大进。他亲身领受,自知这套神功的了得之处。当即定下心神,问道:“师父,您取出这些经书,是何用意?”
天绝僧看了他一眼,拿起第一本经书,在杨肃观面前一晃,微笑道:“罗恸罗,修罗之道,习之躁心。六百年来熬死十八修炼僧,波及无辜枉死者三百余。百年前禁传寺僧。”
杨肃观面露茫然之色,不知师父为何提这段典故。正想间,天绝僧将经书放在自己身边,跟着取起第二本经书,道:“阎浮提,人间香袖,习之丧志。百二十年害六僧,毁罗汉堂首座一人。五十年前禁传。”说着又将经书放在杨肃观身边。
他接二连三拿起经书,每提一本,便加解释。霎时间六道法名及其来由,不断在耳边响起,杨肃观身边也摆满经书,从罗恸罗到大威德,五部经书将他围在核心,正是少林禁传的五大绝艺。
杨肃观不明师尊之意,只是安坐不动。天绝僧双手合十,低声道:“武学并无善恶之分,发功者善,则武学为善,发功者恶,武术自然为恶。只是五大禁术躁心、丧志、败德、乱性、灭神,修习者莫不神智狂悖。是以部部禁传,不准寺僧习练。”
杨肃观也听寺里僧人提过这些典故,当年师兄灵定与卓凌昭放对,尽管局面不利,还是不愿使出“修罗神功”御敌,便是因为这个缘故了。他叹了口气,道:“既然习之有害,师父为何要拿出这些害人武术?”
天绝僧见他若有所思,当即微笑道:“上回你归返寺门,可知为何你功力不到,师父仍执意传你‘天诀’?”杨肃观沉吟半晌,道:“师父知道我武功不足,屡次行走江湖皆有挫败,便生砥砺之意?”
天绝僧微笑道:“你莫要自责。当此乱世,便不能墨守成规。我寺僧人前败于方子敬,后败于卓凌昭,若再食古不化,定会自掘坟墓。灵定练有修罗神通,月前师父也将其余心法传你三位师兄,以智音真三僧功力,这些时日当有小成。”
杨肃观大吃一惊,额头冷汗涔下,颤声道:“师父把禁传神功传下了?”天绝僧颔首道:“师父要你们习练这些禁传武功,甚且要你提早习练天诀心法,用意只在六道轮回。”
杨肃观听他这么一说,登已看到关键之处,忙道:“还请师父开示。”天绝微笑道:“少林故老相传,天下没有无敌的武功,却有无敌的阵式。天诀引领,发菩提心,启大智能,令天、人、修罗、地狱、饿鬼、畜生诸道逆转,终达六道轮回之境。”说着微笑颔首,将五部经书交在杨肃观手中。
耳听师父大费周章,杨肃观忍不住吃惊,忙道:“师父,您要我们练这些邪功,莫非是为了……”师徒连心,天绝僧不必听完说话,便已颔首接口,道:“你料得没错。此阵正是为怒苍山而设!”
“怒苍山”三字一出,杨肃观不禁全身大震,正要回话,忽听斗室下方传来一声叹息,那声音如鬼如魅,好生低沉,可那音波到处,却又震得茶碗喀喀作响,水波竟尔荡漾不止。杨肃观面色一颤,霍地起身,大惊道:“下头有人?”
他自幼便常来此处斗室,却不曾听过这等奇异声音,饶他平日行止雍容,见闻阅历远过常人,此刻也不禁大为诧异。
天绝僧示意徒弟不必惊惶,他微微一笑,道:“此番怒苍再起,虽说情由可原,但一昧仇恨杀戮,不过断送万民福祉,岂能令死者回生?”他闭目含笑,双手做捧物包合状,道:“师父准备这个剑阵,并非是要消灭怒苍山,而是要开化他们。”
杨肃观大惊失色:“师父!您……您要收服怒苍山?”
天绝僧微笑合十,道:“阿弥陀佛,为师此番召你回寺,便是为了这桩天地奇冤而来。盼死者往生,生者臣服,多年杀业终在你我二人手上了结。”
杨肃观瞠目结舌,呆呆的看着师父,过了良久,灵台返空照明,诧异渐去,又恢复了沉稳心机,他脑中几个念头盘转,摇头便道:“师父,据徒儿所知,怒苍众人与朝廷仇深似海,师父有何妙计,却能收降这帮豪杰?”他虽没开口反驳,但言中之意甚是明了,自对师父不感苟同。
天绝僧看了他一眼,霎时提笔挥毫,在纸上写了四行十六字,送到杨肃观面前。
杨肃观垂首近望,只见纸上明明白白写着四句谒语:
戊辰岁终,
龙皇动世,
天机犹真,
神鬼自在。
天绝僧道:“这四句话牵连天下苍生,秦霸先造反,神机洞开启、宁不凡退隐,甚至刘敬政变,莫不受这四句话引动……”说着举笔挥落,一条黑线由右上往左下落去,霎时间臂膀提起,又一条线从左上画至右下。杨肃观沿线去读,低声念道:“戊、皇、犹、在、神、机、洞、终……”他念了两遍,忍不住全身大震,颤声道:“吾皇犹在神机洞中?”
天绝僧叹了口气,道:“当年举国扑杀秦霸先,识他为天地第一大反贼,其实这人忠心意旨,一切只为武英皇帝奔走。”他沉默半晌,目中现出了悲悯:“昔年我受朝廷之邀,屡次出马与怒苍决战,却不曾知晓这些内情。直到去岁神机洞门开启,我才信了潜龙的话。”
杨肃观惊道:“潜龙?他又是谁?”
天绝僧并不回答,他微微一笑,凝视着徒儿,忽道:“肃观,你想见‘他’么?”
“‘他’……‘他’……是谁?”
杨肃观的声音不自觉地发抖,虽然这话只区区四字,却花了好大的气力才说出口。
天绝僧微笑道:“‘他’,便是朱炎。前朝的武英皇帝。”杨肃观啊的一声,往后倒退一步,砰地一声,后背已撞上了壁板。
天绝僧又道:“乱世再起,却非无解。世间唯有‘他’,方能扭转全局,令反逆再次偃旗息鼓;也只有‘他’,才能定国镇魂,令怒苍枭雄再为朝廷所用。”
他顿了顿,又道:“此人藏身达摩院的秘密,举世合你我在内,只三人知晓。此事甚为隐密。连你方丈师兄也不得而知。时机不到,万万不可外传。”
杨肃观纵然生性精明,等闲不露心情,此时听了这个秘密,冷汗涔下,呼吸更是粗重起来。他吞了口唾沫,极力遏止激动,低声说道:“师父,此间大计牵涉过大,徒儿虽然愚鲁,也知权臣手段可畏,请您务必谨慎从事。”他一字一缓,只想全力劝说。
天绝僧见他面色惨白,知道他心中另有疑虑,当下安慰道:“你别担忧,为师自有妙计。来,看那儿……”伸手出去,指向对面一处壁板,杨肃观顺指回望,赫见墙上挂着一面黄榜,上书景福宫三字。杨肃观大惊道:“师父!您……您要将‘他’交给太后?”
天绝僧颔首道:“正是如此。等太后下旨调停,定下朱炎皇太兄圣名,从此景泰解开心腹之患,必能重起仁治,朝中群小自也无所造业了。”他缓缓起身,轻拂僧袖,道:“形势底定,秦霸先心愿了结,朝廷也能以‘征西大都督’之位收揽反逆,再复秦家忠义之名。师父这番苦心,还盼你能知晓……”
“征西大都督”便是武德侯秦霸先的官职,杨肃观听得师父的话,竟是要平反秦霸先的冤案,再以爵位重赐秦仲海。杨肃观茫然张口,细细推想师父的计谋,忽地之间,想起了一事,他啊地一声,全身气力松垮,登时一跤坐倒,颤声道:“师父,不成的……不成的……他们……他们不会答应的……这会害死大家的!”他语带悲音,心急之下,彷佛已要垂泪。
天绝僧听他口中惊惶,连连叫唤,料知必有所惧。当下摇头笑道:“江充那儿莫需担忧。此次怒苍再起,五虎归山,必将重创朝廷兵马。依此天时、地利、人和,大事可为。”杨肃观双手挥舞,惊道:“不是江充,不是江充,师父,你会害死自己的……”
天绝僧一把扶起徒儿,温言慰道:“别怕,凡事有师父在啊……只要收服这帮反贼,便能为天下苍生消弭兵祸。二圣当朝,景泰知所节制,自也能成就仁君之道,何乐而不为?”
他不再劝说,左手扶着杨肃观,右手便去发动机关,口中连连安抚:“观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