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梦点头称是,说道:“想那儒服秀士,所以露那一手,恐怕也就因为我们晨间的脚步走得太快。
再说我们一僧一道一个俗家少壮青年,走在一道,也是不伦不类,以致虽有避免惊世骇俗之心,却无隐芒藏锋之实,当然也就使这身负绝技的儒服秀士,看得不顺眼了!“
云中笑着说:“那么说,我们的大师脱去你这身僧衣,换件庄稼汉的粗布裳可好?”
云梦也突然回答说:“那还不如你们师徒俩换件僧衣,都变成和尚,作四海云游模样好哩?”
说笑之间,三个人已然走进了武康的大街,由于深夜起身,长途奔波,不觉已是饥肠辘轳,遂觅了一处干净馆子,打点进膳。
云梦虽然礼佛,不仅不戒荤腥,而且酷爱杯中物,是以三个人,大清早就让茶厉端出绍兴老酒,鱼肉山肴的大吃大喝起来,尤以云梦餐而有酒,份外高兴,竟然大谈云游见闻。
觥筹交错之间,神采飞扬之际,一个肤若红云的便装青年,大踏步也走进馆子来。
云梦见这青年一脸忠厚豁达的神采,乘着酒兴出口向他说道:“少年,一个人吃喝非常沉闷,何不来这里,一同和我们喝上几杯呢?”
那少年不仅没有对云梦的热诚邀请,表示感谢的意思,反而冷冷地说道:“我可没有大清早狂饮豪爽的雅兴,你们且顾自己吃喝吧!”
话中含刺,带着讥讽。
而且又白了云梦一眼,一个人冷然地坐到一旁去了。
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云梦一腔热诚,被他浇了一头冷水,不觉心里发火,遂即勃然怒形于色说道:“你这后生,对我老年出家人,怎的如此无礼?”
那少年后生已然坐到了桌子上去,听见那老僧竟然教训起自己来了,也不觉油然生怒,一拍桌子说道:“不高兴领你这个情,你待怎的?”
姚淇清在下首不禁奇怪的暗自忖道:“今个早上,可真是奇了,老是遇到怪人怪事。”
坐在上首的老僧云梦,听少年人出口,仍是不逊,而且大拍桌子,又怎能再按捺得住,随即舞起大袖,照那青年坐位上,轻轻一拂说:“我要你站得恭恭敬敬地,和你和尚老爷说话。”
云梦这大袖一拂,内蕴真力,不要说是一个人,可以让他轻轻松松地站立起来,就连千斤巨石,也必然不折不扣要听他使唤,所以云梦说让他站起来,是有十成把握的。
大袖既展,一缕柔和之极的劲力,缓缓使出,迳往那便装少年的坐位上飘去。
只听那便装少年“嘿嘿!”一阵冷笑,面露不屑之色。
哈!人家可没有那么随便的听云梦和尚的召唤,不仅没有恭恭敬敬地站起来,身子可连幌都未幌一下,仍旧是好好地坐在那儿。
僧道及俗装青年,竟见人家纹丝不动,不觉同时一惊,知道是云梦看错了眼,遇到了会家。
面呈蕴怒之色的云梦,这下子可真下不了台啦!
只听那红脸青年冷然说道:“世道不古,天下尽大狂妄之士,你们三个四不像的老少,奇装异服,今天清晨在官塘大道上,如飞疾走,行人侧目,我已经略为示警,又看你们现在大吃大喝,决非要事在身,请问和尚,为何尽作惊世骇俗之举?
你且给我说个明白,如果解释不清楚俐落,哼哼!我邵谷人可真要你们恭恭敬敬地站在那儿呢!“
少年一番话说得条理俱陈,言语虽嫌刺耳,立意却颇忠厚。
想不到这少年竟是今日清早,在官塘大道上,显露“伸钢缩铁”秘功的高手,他的动作可够快,衣服都换过了,不禁又是一惊。
云梦一脸蕴怒之色,也不觉霍然一变。
云中道人听少年之言,立意良善,误会自己三人是狂妄之徒,遂即忙起立,说道:
“少侠所言所陈,俱属实情,只是误会我等为狂妄之士,实在不敢承当,贫道在此也要请教少侠,你在那官塘大道之上,显露‘伸钢缩铁’之功,兼又卖弄轻功,凌空而去,难道说,也不是属‘惊世骇俗’,迹近狂妄轻率?未卜少侠何言教我?”
后生邵谷人猛听这青衣道人,一语道破自己失传五百余年的“伸钢缩铁”秘功,也不禁心中暗自惊疑不置,心想:“这三个奇怪家伙,也定非庸俗之辈。”
对方反诘的话,又是实情实理,一时间也找不出词儿对答,遂暗自决定:
“我邵谷人出得阿尔泰山,驰骋中原,年来向无敌手,今番我却要在你们身上,领教领教。”
遂即说道:“尊驾既然一语识破我‘伸钢缩铁’秘功,想也是内家高手,在下邵谷人,虽属不才,可也倒要向三位高人领教一招半式,俾求进益。”
有道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云中一听那自称邵谷人的青年,愿意过上一招半式,遂即答道:
“少侠功力纯厚,英爽俊杰,云中老道自亦不敢藏拙,惟此为闹市,手脚不便,可否到郊野僻静处,相互切磋?免得少侠再说我们‘惊世骇俗’!”
邵谷人起立点头称道:“道长所言,极为有理。”
姚淇清叫来茶房,付过酒菜之钱,四个老少,随即走出武康闹街,择一疏林深处。
云梦和街在菜馆里,受了青年邵谷人,拂袖不动的尴尬难堪,此刻正式过招,当即决定自己动手,随向他说道:“青年朋友,过招是你提出来的,现在也就请你划出道儿来吧!”
邵谷人见这鹤发童颜的老和尚要动手,由菜馆里那大袖一拂的阴柔之力,测知此人功力,决不会在自己之下。
遂也心存戒备,不敢轻敌,只是这“划道儿”,在高人面前可也不能随便,略一思量,随即说道:
“在两位前辈面前,脚掌自属不屑一顾,即算兵刃,剑戟普通内功想也俗不可耐,在下意欲与大和尚比划比划那‘声、光、气、味、色、觉’诸般奇学,未卜意下如何?”
听这少年后生表面在恭维两位老头子,骨子里却句句都在显示他自己的能耐。
云梦大师当年云游四海,接触三教九流,见识何等广博,听这少年后生,出口之中,暗藏倨傲,不禁哈哈一声朗笑,说道:
“自古英雄出少年,听你这番口气,也不是平庸之辈,我穷和尚能有机缘和你比划上两下子,不管输赢,心里总是很痛快,现在就请你把那‘声、光、色、味、气、觉’诸般能耐尽管使出来罢。”
少年邵谷人又说道:“我等萍水陌路,无仇无恨,只不过偶然不满意对方作为,尽属些细枝末节。
依晚生之见,我们尽可不必兴动杀伤之念,让我们先来上几手平和的,分定输赢,即算完了,如若这平和的方法,不能决定高下,则然后动手过招,亦不为迟。“
云梦说道:“你这少年嘴巴尽管说得天花乱坠,一切依你,怎么还不快点动手呀!”
邵谷人用手一指—左边两棵高大白杨说道:“这两棵白杨高下大小,枝叶疏密,看来不相上下,我们各自择定一株,一口吹气,较量‘西风落叶悄无声’的技巧。”
云梦和尚见这少年邵谷人很会出题,笑哈哈地说道:“还有什么特别的规矩没有?”
邵谷人说道:“自然有的,我们只准气哈一口,白杨只准落叶,不准伤枝,而且要使那满树杨叶,悄然无声落下。”
这规矩可真是够严格,你想那高大白杨树梢至树干的满树叶子,只要一见微风便会沙沙作响,邵谷人却要它“落叶悄无声”,这可必须什么功夫,才能使它如此呢?
再说,那满树叶子,数丈高下,一口哈气,硬生生把它吹落,只准落叶不准伤枝,又必须何等神奇的手法呀!
云梦和尚说:“好少年,依你的,你先来吧!”
说实在,这时的云梦,对于悄然无声的吹落那一树茂密的叶子,心里确是没有丝毫的把握。
一旁的云中道人与姚淇清,更是为他捏着一把冷汗,心想:“万一输败在这个毛头小伙子的手里,我们还有什么颜面,会见江湖英雄豪杰。”
少年邵谷人肃容正色说道:“三位高人,邵谷人这就开始了,请你们留意察看。”
只见他不丁不八,临风玉立,两手倒捶背后,剑眉略为一扬,红云似的脸色,霎然一沉,双睛精光暴露,猛吹一口真气,目视右边那棵高大的白杨,约有盏茶时光,如老僧入定一般,纹丝不动。
看得云梦、云中、姚淇清三人,不禁心中砰砰。
猛见他双唇轻启,一口阴柔无形,无声,无味的真气,骤然照准那高大白杨哈去。
金阳微风沙沙作响的一树宽厚杨叶,受这真气包围,立刻悄然无声,不再摇动。
这边,少年邵谷人,已然撤去运功,意态潇洒,脸露微笑的站在那儿,双目注视着那如中魔气的白杨。
那白杨不飘不动不响,像人断了气一样,一袋水烟功夫,还是不见树叶下落。
姚淇清站在一旁,心想:“你这狂妄自负的邵谷人,今天的法罗恐怕是不灵了罢!”
云梦和尚、云中道人,也不禁一丝惊奇划过脑际,心想:“小伙子,这是你自己出的题目,怎么有些不灵起来了!”
二人正在微觉舒泰,心喜他的功夫不灵的时候,霍见一树杨叶,像一片黑色的云样,悄然一齐飘落地下,硬是听不到一点轻微的声音。
三人不觉矢口同声叫道:“好功夫!”
邵谷人说话了,他说:“三位高人,我们且趋前一观,看看有否细枝落下。”
四个人随即趋步向前,看见满地寸厚浓绿杨叶,像一张毛毡样,平平整整地,铺在二丈方圆的地上,四周如刀砌一般整齐,外面竟是没有一片叶子。
师徒三人不觉各自暗暗敬佩。
云梦心里更想道:“这小伙子何不先在地上划个圈子,让这一树杨叶尽落在圈子里,不就更使我难上加难了吗?”
四人看罢,随即走回原处。
云梦和尚面向左边那株白杨,双膝一盘坐在地上说道:“少年人,现在,该你看我的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