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哪里?”文靖只觉前程迷茫,“去哪里呢?”老者会错了意,道:“我们这船仅到夔州。客官若还要东下,就先乘小老儿的船,再到夔州换船。”文靖奇道:“这是为何?”老者道:“三峡滩险水急,没有弄潮翻江的能耐,万万不敢涉险。小老儿平常水流滩头还能应付,若要入峡,还没这个本事。”
文靖笑道:“不知到夔州要多少银两?”老者说:“不知道客官是包船,还是与人同乘?包船就是只有客官一人,需五两银子。同乘则是数人同乘,当然船费得视人数多少而定。”文靖怕合州城来人,只想早点离开,从怀中取出两块碎银,递给老者,道:“还是包船吧!”
“我出十两银子!”身后传来一个女子清脆的声音,“这船我包了!”文靖闻声一震,定在当场。老者笑道:“小老儿做生意,讲求信誉,所谓先来后到。这位客官已经包了……”
“二十两。”那女子气鼓鼓地说。老者一愣。“怎么,还不成,四十两!”女子继续道。老者额上渗出汗来。
“玉翎!”文靖缓缓转过身来,苦笑道,“你何必如此和我作对?”
“玉翎是你叫的么?”玉翎一身月白衣衫,背着一个丝绸包袱,俏生生立在江边,闻言柳眉一挑。喝得文靖一窒:“我……”
“你什么你,你说什么我都不听。”玉翎冷哼一声,向船上走去,文靖大急。“你先别走。”说着伸手拉她,玉翎一反手,打在他腕上,这一下用上了“如意幻魔手”的功夫。文靖手腕剧痛,顿时缩了回去,身子一晃,挡在玉翎前面:“你听我说!”玉翎出手如电,一掌拍到,不容文靖不让。但玉翎刚要抬足,又见这小子拦在前面,不禁喝道:“你找死么?”
“我……”文靖心里有愧,不知道如何说起,玉翎一顿脚,双手一分,向他拂来。文靖借步法闪开,玉翎一收手,他又拦在前面。“赖皮鬼!”玉翎恼了,拳脚纷飞。文靖只好闪避。二人在江边倏进倏退,动起手来。文靖一味闪避格挡,落尽下风,十招不到,只听裂帛之声,一片衣袖被玉翎撕了下来,小臂上露出一圈醒目的牙印。玉翎看在眼里,蓦地想到石牢里那如水柔情,刹那间似遭雷击,僵在当场。
文靖见她神不守舍,泫然欲泣,不知何事,心中慌乱,急步上前,道:“你……你别哭,我不躲了,你要打我,尽管打就是,只要你不哭,打死我也好。”他挺直胸脯,闭上眼睛,摆出“随你打”的姿势。
“你……你这个呆子。”玉翎泪花直转,忽然放声大哭起来,边哭边道,“师兄受了那么重的伤,师父不会要我了,不会要我了……”她哭得凄切,文靖也看得想哭,脱口道:“我……我要你啊!”玉翎泪眼朦胧,抬起头来,“谁希罕你要,你击毙大汗,已经名动天下,正好回临安享福,那里美女如云,我又算得了什么?”文靖摇头道:“就算有万千美女,倾国富贵,在我心中,也敌不过你一个的!”
“好呀。”玉翎瞅了他一眼,“你这呆子,居然也会油嘴滑舌地骗人了。”
“我句句出自真心。”文靖急得眼圈红红。
玉翎咬着嘴唇,忍住笑,道:“就算这样,我还是蒙古人,蒙古人杀了你爹爹,难道你不恨我么?”
文靖叹道:“以往我只知宋人死伤,但昨夜听百姓痛哭,忽然发觉,合州城下,也死了无数蒙古人。他们何尝没有妻子儿女,没有父母兄弟,却落得血染异乡,尸骨难收,不知道有多少人为之哭断肝肠。‘自古战者为凶器’,我一人的小恨与这天地间的大悲一比,又算得了什么?既然如此……”他说到这儿,两行泪水夺眶而出,叹道,“我还恨你作甚?”
玉翎也心中黯然,挽住文靖的胳膊,伸袖拭去他泪水,道:“好,好,别哭啦。”语气万分温柔。只这一句话,二人胸中块垒尽销,偎在一起。默然良久,“你这调皮鬼,怎么来这里的?”文靖含笑问道。
“不能来么?”玉翎撇撇嘴道:“我正在江边发愣,忽然听到一个呆子在哼哼唧唧,唱什么无山有山……”
“是巫山!”文靖忍俊不禁,笑道。
“我偏要说是有山!”玉翎耍赖,她眨眨眼,“你刚才说得那句算不算数?”
“哪句话?”文靖被她弄得摸不着头脑。
玉翎怒哼道:“反正我是个没爹、没娘、没师父的野孩儿,反正没人肯要的。”
文靖恍然大悟,不禁呵呵傻笑。玉翎被笑得面红耳赤,对他又捶又打,将螓首埋入他宽广的怀里,只觉平生之乐,莫过如此。远处传来悠扬的川江号子,唤醒了沉醉的恋人。文靖仰天长笑,携着玉翎的素手,向那江边的蓬船走去……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