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不再有人劝诱他开口说话,不再有人询问他的私事,不再有人关心他的想法。
很多时候,他听着倾诉人叽里呱啦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心思早就飞到遥远的地方去,顶着扑克脸陷入沉思。
秦充最近工作顺利吗?和赵闵文的关系缓和了一点没?感情方面呢?和他的学长如何了?有没有表白?会不会已经被对方严厉地拒绝了?或者奇迹发生,他们顺利地在一起,所以才不来找自己。
每次只要这么一想,心口就会骚动。好哇好哇,你们倒幸福了,留我一个人这么孤独。
一个人实在太孤独了。
最近食欲不佳,睡眠也变得不好,因为公寓的那张床上睡过其他人了,就睡在触手可及的身边。
本来还在想,永远不要再收留秦充过夜了,可是在他不联系自己的日子里,又会反复回忆起那天晚上。
人的温度很高,无论是压在肚子上的手还是横在大腿上的脚,皮肤和皮肤接触的地方,热得能燃起火花。所以才失眠,听着耳边缓慢绵长的呼吸声,看着天色一寸寸变亮。
同办公室的前辈关心地问他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说他脸色很差。张毅泽摸着自己的脸,心想还是去找秦充吧。
放任这种奇怪的念想延续下去的话,实在不是个办法。
趁午后不大忙的时候偷溜到新品推广部。没有勇气直接找人,也没有勇气从玻璃外偷窥,他抓了个路过的人问秦充在不在。
“秦充啊,好像到卫生间去了。”那人说。
觉得这是个机会的张毅泽连忙往卫生间跑,推开门没在小便槽那边看到人,心想他可能在单间里,就靠在门边等。
从离他最近的单间传出人声,是秦充的。
张毅泽下意识竖起耳朵。
“学长……我想去你那边的公司。”
张毅泽屏住了呼吸。他居然撞到表白现场?
“没有,不是的,学长……工作还好,工资也很不错。可是我觉得很累。学长,能不能带我走,让我去你那边的公司?”
“是吗?那我再等等吧……嗯,我知道。就这样,打扰你了学长,拜。”
一直以来都精神抖擞的秦充,难得用那种软弱的语气说话,张毅泽心慌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轻手轻脚地退出来,在走向电梯的途中又碰到之前告诉他秦充在卫生间的那个同事。同事问他有没有找到秦充,他也只是茫然地点了点头,两眼涣散地继续走。
不知道是不是病了,总之很不舒服,从头到脚都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奇怪感觉。
那家伙会辞职吧?会跳槽到他学长的公司去吧?应该是了,梦想了那么久,以前也一直挂在嘴边念叨,有机会的话没理由不走吧。
为什么我心里空荡荡的?
张毅泽扒了扒头发,半仰起头发愣,待电梯门再度打开才发现自己进去后忘了按键,电梯还停在推广部的楼层。
后面进来的是赵闵文。他看见张毅泽呆站在里面,似乎有些吃惊。
不愧是年长的人,很快调整好表情,淡淡地问:“没事吧?”
张毅泽说:“有点闷。”
赵闵文想了想,伸手按了最高楼层的按纽,“走,去透透气。”
张毅泽看着他,“天台门一直是锁着的。”
赵闵文掏出一串钥匙在手指上晃圈圈,并笑道:“这是他们挖我过来的福利之一。”
坐在天台的水泥板上分享同一包烟,张毅泽没有烟瘾,只象征性地抽了一根就不再接受赵闵文的好意。
赵闵文拉松领带,解开衬衫最上面的扣子,叹道:“上班是世界上最泯灭人性的制度。”
张毅泽安静地听着。
“刚工作的时候我发誓要在三十五岁退休,结果现在三十八了,还在为了薪水拼命。”
三十八?张毅泽吃惊地望着他。他一直以为赵闵文顶多三十三岁。
赵闵文看出他的不信,裂了裂嘴,“我可以给你看身份证。货真价实的三八。”说完哈哈地笑了几声,为自己拙劣的幽默感捧场。
张毅泽没有笑,确切地说,即便他想笑,难度也太大。
“人的欲望是无尽的,买了房想早日还完贷款,还完后又想搬到环境更好的地方。买车就更没意思了,开一年就觉得厌烦,总觉得别人的新车更好。钱这个东西最好源源不断,虽然知道不需要那么多,但是一旦有了能够贪婪的机会总是无法控制欲望,想要更多,想什么都抓在手里。”赵闵文捏着鼻梁说,“好累。总有一天,我们会被欲望整个吞噬掉。”
张毅泽不置可否地看着前方。
“你看起来无欲无求的样子,有没有特别想要得到的东西?”虽然用的是问句,但从赵闵文的表情就能知道,他并不在意能不能得到回答。
张毅泽呆呆地想,无欲无求?自己给别人那种感觉吗?
才认识了一个月,除了最初一次共进晚餐以外,他们也只有两次偶然在员工餐厅碰到后一起拼桌吃饭的经历。
明明不可能互相了解的,为什么他能干脆地说自己无欲无求?
哪里无欲无求了?
如果可以的话,他想坦率地告诉秦充自己现在这种混乱的心情,想叫他不要走。可是同时又怕被嘲笑,也怕被对方看不起。
于是裹足不前,当了逃兵。
现在连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A…5
气候日渐转冷,按照合资方的习惯,十二月要在全公司范围内举办大型忘年会。据说刚开始时这边的人并不是很接受在圣诞前夕就大吃大喝,但十多年过去,不习惯也变成了习惯。
这一年的忘年会定在十二月二十三日,公司高层大手笔地包下了一家五星级酒店的宴会大厅,并对全公司员工放假半天,宴会将从下午三点一直开到半夜。
虽然公司明确要求每位员工都必须出席忘年会,但并没有要求出席的时间。毕竟场地有限,上百名员工不可能同时挤在一起,还是流动起来比较科学。
张毅泽不是很喜欢人多的地方。人多必然嘈杂,以他以往的经验,无论是同学会还是舞会,无论站在多么不显眼的地方,总会有人注意到他。他们会端着食物和饮料过来,以天气或者气氛为由头展开话题,最后变成单方面的倾诉。
最近张毅泽不喜欢听人倾诉——这种“叛逆”的情绪在他漫长的二十八年人生中还是首次出现——严格说来,是不喜欢有人在耳边一直说话。因为那会打扰他的思路。
我也是会思考问题的啊!张毅泽好几次想直接告诉那些找他诉苦的人,但是习惯了光听不说话的大脑,无法正确地导出语言和情绪,结果就是他只能面无表情地在内心里咆哮。
两个多月过去,秦充已经完全淡出了自己的生活。当然,要说淡出,也没有那么绝对。
毕竟他们都在同一家公司,并不是说完全不能见面。每月一次的全员大会就能看到,在员工餐厅也能看到,偶尔下班能碰到他和同事一起出去吃饭。只是即便相遇了,对方也会迅速移开视线,就像不认识他一样。
大多数时候是远远地看一两眼。不知道是不是进入冬天后穿得多了些,总觉得本来就偏瘦的家伙更显得单薄,头发依然是毛茸茸的一团,染成亚麻色,衬得脸小小的。
秦充是属于很有精神的那种,爱说话,爱笑,高兴起来手舞足蹈,加上本来个子就不大,一点都看不出有二十六岁了。
但就算是这么一个看上去好像完全没有烦恼的家伙,其实也会伤感,也会抱着酒杯深深地叹息:学长是个很温柔的人,我应该希望他幸福的,可是……
学长又有女朋友了,还说会带出来给我看,我不想看,真的。
学长如果也喜欢男人,该有多好啊。
那些本该沉寂在记忆里的话,那些本该抛之脑后的相处片段,事隔两个多月再翻出来,原来还是会让人心酸。
远远地看着他,我就满足了吗?张毅泽一直在问自己这个问题。
也许赵闵文说得没错,我们会被欲望整个吞噬掉。迟早。
选择晚上十点进入宴会会场,是经过他严密计算过的。
这个时间点,离宴会结束不到三小时,该喝醉的已经喝醉了,没喝醉的多半也回去了,只是去露个脸签个名再吃点东西,应该不会被多少人发现才是。
张毅泽猫起腰潜入,做贼一样迅速而胡乱地拿了点吃的,背对着大厅找了个空着的位置坐下来,也不管周围气氛如何,先吃了再说。
下午放假,去书店蹲着打发了半天,回家后立刻睡了几小时,什么都没吃,闻到食物的香味后才知道自己有多饿。
身后有不知道哪个部门的人在互相敬酒,说着口不对心的恭维话,声浪一阵高过一阵。
也有人在打闹,嬉笑,大步走动的时候甚至带起了风。
张毅泽躬起身体吃东西,目不斜视地盯着盘子不放。
“秦充人呢?他还输我三杯!”不知道谁在喊。
张毅泽的耳朵立刻如雷达探测到不明飞行物一般竖立起来。
“三杯算什么?我这有五杯,五杯啊!”另一个人说。
“可恶,又被他尿遁逃跑了吗?”
“走!卫生间去堵他!”
说话的几个人一窝蜂地涌向侧门的方向,张毅泽实在忍不住回头,仰起脖子,眯起眼睛,想在会场找到那个因为赖酒而被人围追堵截的人。
可惜哪里都没有。
他看不到。他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地看过了。
虽然就算碰面也不会说话,但在听到对方名字,知道对方就在附近却找不到人时,还是觉得失落。一开始就不该抱有希望,没有希望就不会失望。
张毅泽吃完不知道是晚餐还是宵夜的那一顿,将餐盘放回指定回收的地方,顺便取了一小杯茶水漱口。就在他拿起大衣正准备离开的时候,被人从后面拉住了。
因为再怎么说也是正式场合,张毅泽大衣里穿的是一身暗灰色三件套的西装,如今西装的下摆正捏在一只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