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肖磊会有意无意地问些不著边际的话，只是夏然读不懂肖磊没说透的那些话、那些神色。
冬天的第一场雪就这样毫无预兆地落下，而对於夏然来说，无论是否自愿，自己与方锟之间的关系依旧维系著。
雪停下的那天，方锟主动约了夏然。
两个人只是围绕著校园，踏著雪，慢慢地散步。
夏然不记得那天两人聊了些什麽，开始、经过、结果什麽的，都随著记忆变得模糊。
夏然只记得苍白的雪，然後方锟伸了一只手过来。
“我能牵你的手吗？”
夏然倏然停住了脚步，积雪随之发出突兀而微弱的声响。
在记忆中，那其实是一段模糊不清的画面，只有一只微微抬起的手，骨节分明，视线中只留下了朦胧的脸庞，黑色的外套被一片雪白衬托得虚幻而不真实。
夏然记得那天自己摇了摇头，什麽话都没有说。
方锟或许说了什麽，也或许没说，只是夏然已经不记得了。
方锟没有生气，只是对著夏然笑了笑。
其实夏然已经忘记了那是个什麽样的笑容，却记得，方锟那时是对自己笑了的。
後来夏然想起来，他和方锟的故事似乎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也是後来，夏然才知道，原来在自己还是懵懵懂懂的时候，肖磊就已经察觉了一切。
夏然关上了电脑，寂静冷清的夜晚只听得见自己一个人的脚步，在泛著昏暗灯光的走廊微弱地回荡。
冬日的水透著冰雪一般的寒冷温度，瑟瑟刺骨，连那唯一一丝倦意都凝结不知影踪。
已经是凌晨两点多了，夏然却清醒著，没有睡意。
从刚才开始，手机屏幕就一直闪烁著。
那个人，也同样没睡。
之前看的电子相册莫名地勾起了夏然心中的情绪，略带伤感，略带忧愁，那是属於那个年纪特有的伤怀。
黑夜中在脑海中如默片一样播放著过往的记忆，令夏然感到了一丝寂寞。
但是此刻如夜一般平静的外表之下，隐藏的，其实是夏然的挣扎。
很久之後回想起来，夏然觉得那是一个不懂爱却又真的可以为爱付出一切的年纪。
夏然并不懂什麽是真正的爱情，更不懂同性之间的爱慕。
是方锟给了他这个选项，是方锟为他开启了那扇门，而夏然自己，只是懵懵懂懂，犹豫著是否该踏入那扇门。
那种挣扎其实并不如我们想象中的艰难，只是有些拿不定主意，在对未知新奇事物的好奇和畏惧之间徘徊不定。
其实，那只是一念之差的事情，只需要哪怕是很小很小的动摇。
夏然并不坚定，没有真正爱过，夏然并不确定自己一定喜好或者排斥什麽。
方锟的煽动，方锟的锲而不舍、方锟的温柔的确令没有明确立场的夏然动摇了。
其实连夏然自己也说不上自己为什麽会犹豫，换做其他人，这个时候应该会直截了当地拒绝，甚至厌恶。
可是对於夏然，方锟的告白与追求并没有令他产生厌恶，反倒是心中某个地方有著微弱的萌动。
夏然觉得，或许自己骨子里的确潜藏了某种和方锟他们类似的因子。
就在夏然沈浸在回忆和沈思的过程中，一直伴随著微弱的淡蓝色的幽光。
然後，夏然接起了电话。
那时，已经是凌晨四点半，走廊尽头的窗子里透出了淡淡的晨辉。
“喂……”
夏然的声音压得很轻，在空旷而幽长的走廊中回荡著似有似无的回声。
“是我。”
电话那头的声音也很轻，柔和得像是贴在耳边的低呢。
“嗯，我知道。”
夏然觉得或许是夜太安静的缘故，方锟的声音仿佛浸入了自己心中的某个地方，微弱的声波荡起了浅浅、淡淡的涟漪，撩起了一丝悸动。
那一瞬的感觉，成为了夏然以後对於方锟最美好的回忆。
“……”
“……”
夏然轻轻地靠在墙边，微微的寒意透过衣服渗了进来。
沈默了，却没有尴尬，反倒显出一种宁静的、淡淡的暧昧。
耳边偶尔会有轻声的“吱吱”的杂音，然後过了很久，方锟轻轻地说了声：“回头……”
这两个字微弱到几乎听不见，只是从嗓子中吐出的淡淡的气息。
夏然觉得自己似乎能够感受到那微弱的带著体温的气流，在距离自己很近很近的地方，仿佛一回头，就能看见对方站在自己身後。
“嗨。”
方锟靠在走廊尽头的门栏上，普通交谈的声音在深夜里格外明晰。
夏然远远地望过去，只看见一个高大的男生，穿著长袖T恤和运动裤，轻轻地向自己挥了挥手。
很久之後，夏然才发现，自己对於方锟最深刻的印象依旧停留在他比自己高出许多的身高，而他的脸，自己或许从来没有认真地观察过，因为记忆中，他的脸庞，从来都是朦胧模糊的。
之後是方锟先迈开了步子，在夏然的记忆中似乎每一次都是方锟先向自己走来。
方锟的步子停住了，高大的身材挡在背靠著墙边的夏然面前，像是围困了一只弱小的动物。
但实际的场景却要温馨许多。
方锟站在夏然身前，淡淡地掩去了原本就很昏暗的光线，莫名地，夏然觉得有些羞涩，没来由地变得有些紧张。
夏然默默地低下了头。
就像是刚才的电话一样，两个人静默著，像是融入了夜一般。
然後方锟的手掌抚上了夏然的脸颊，微微抬起。
脸颊传来的温度令夏然想起了不算太久之前的那天，被触碰到的皮肤残留著对方的体温，像是在微弱地燃烧著一样。
接著这份温度蔓延到了唇边，柔软而干燥的，轻轻地摩挲著。
夏然望著对方的眼睛，因为离得太近，视线中只能映出方锟的眼，但是那双眼睛中，只映著青涩的、自己的脸。
直到那份温度渐渐被微凉的空气卷走，夏然才意识到，那是一个吻。
夏然疑惑地看著对方，方锟只是淡淡地笑著，然後温柔地吻上了夏然的额头，轻轻的一下，却格外煽情而轻柔。
莫名地，有种幸福的感觉从方锟神情中传递过来，空气中满溢的温情令夏然觉得有些恍惚。
那四年（4）
或许，这算是自然而然的事，夏然和方锟走到了一起。
夏然并不知道这算不算是恋爱，但他明白，那天晚上之後，自己与方锟不再是像以前那样单纯的朋友了。
其实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是十分模糊的，没有明确的开始，夏然没有表达过自己的态度或是想法，他们两人之间，一直都是由方锟引导著，牵动著的，从两人相识之初就是这样。
方锟喜欢足球，在很早之前夏然就已经知道了。
方锟是学院球队的主力，在夏然的印象中，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方锟几乎天天都在踢球。
夏然记不清自己是从什麽时候变成了足球场的常客，夏然不是啦啦队，夏然也不会喊些助威加油的口号。
夏然其实没有认真看过一场球赛，夏然只是望著远处的天空，这里的天，从来都不是蔚蓝的颜色。
对足球提不起一点兴趣是真的，但夏然说不上自己为什麽没有拒绝方锟的邀约，又或者，方锟从来没有给过夏然说“不”的机会，他总是在夏然犹豫的时候就已经替夏然做出了决定。
方锟其实是个温柔的人，但或许只有对於足球的锺爱会让他变得霸道一些。
其实连方锟自己也不清楚，为什麽喜欢夏然在一旁，他知道夏然对足球不感兴趣，他也知道，夏然其实从没有看过自己踢球，但是方锟就是希望夏然在身边。
这个城市对於夏然来说是陌生的，夏然不喜欢这个城市的天空，记忆中家乡的天空永远是澄清湛蓝的，天空中会有很多很多形状各异的漂亮的云层，被阳光照耀成通透的乳白色。
只是现在，夏然的眼前是一片茫茫的灰白色。
夏然从来没有见过这麽大的雾，记忆中家乡的雾总是在天气变暖的时候出现，而这里却异常的寒冷。
大雾使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朦朦胧胧，然後渐渐地，浓浓的雾遮掩了一米以外的全部世界。
夏然一个人走在去教学楼的路上，大雾令周围变得异常安静，视线中除了灰白就什麽都没有了。
寒风萧瑟，异常清冷的空气会令人产生莫名的孤寂感。
夏然只是慢慢地向前走。
手被牵起的时候，夏然吓了一跳，回过头看见的却是模糊的人形。
夏然不知道对方是如何在这样的天气发现自己的，只是倏然间，不再感觉那麽孤单。
夏然从来没有在白天的校园里和方锟牵过手，但是现在，可以不用放开那只温暖的手。
手心中传来的，除了对方的体温，还有润润的汗，那只手仿佛比平常任何时候都牵得要紧。
那天的雾一直持续了很久，直到晚上也是茫茫的一片。
夜晚的路灯令灰色的雾染上了一层淡淡的昏黄色，看不清周围的建筑、路或小径，只能摸索著、慢慢地前行。
那种感觉很像是行走的盲人，而牵著自己的那只手就是夏然的拐杖。
大雾的夜晚，校园中几乎没有什麽人，即使有，也彼此看不见对方。
夏然其实不想在这样的夜晚出门，但他，似乎从来没有对方锟说出过拒绝，总是半推半就地随著方锟的步调前行。
夏然不知道前方是哪里，也不知道他们要去的是哪里，大雾掩去了夏然的方向感。
只是停下的时候，夏然莫名地嗅到了熟悉的气味。
“球场？”
沾染了水汽的草坪会散发出一种类似雨後的清新的味道，夏然认得那个味道。
方锟没有说话，他用另一只手轻轻地揉了揉夏然的发，那是无声的回答。
方锟继续牵著夏然前行，然後稍稍停顿：“小心台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