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石说:“跟丹真大哥去林子里打猎,老宋和老乔都去。”
秋阳拖拽住正把自己往外拉的邱石,说:“我又不会打猎。再说,外面阴着天,怕是要下雪的。”
邱石说:“云都散了,你没看见太阳都出来了。我们不打,就是跟去看看,图个新鲜呗。哎哟,你就别磨叽了,走吧。”
说着秋阳不敌邱石的那一身蛮力,就硬是拽了出门。
一队人马,呼啸而过。草原上因为这些马蹄的践踏,沸腾了。所到之处激情澎湃,那些年轻的,洋洒着浓重的雄性气息的男人们,追赶着风的速度,在阳光下挥舞那写满青春的旗帜,直捣黄龙式地向森林挺进。
邱石一众人来了高原不短的时间,直到现在才真正地看清了那雾山的瑰丽和宏伟。它是大自然的杰作,是天地的骄子。越是靠近,就越是能够感受它浑身散发出的圣洁和崇高。
一排人骑在马上,站在那长满了古松的山坡崖上,俯瞰下去,那就是传说中的聚神谷,一条长长的缎带从谷中延伸出来,这便是松冈河的源头。
丹真的堂兄用他辽阔的嗓子大声向大家介绍说:“传说这里曾经是天神在凡间栖息的地方。”
这话是讲给那些来自城市的,自以为是天之骄子的人听的,曾经那么嫌弃和排斥那些浑身散发着浓重气味的康巴汉子,要知道这都是从那秀丽如画的风景中孕育而生的。他的潜台词是,你们这些灵魂污浊的凡夫俗子各自羡慕嫉妒恨去吧。
当然,对于他们这些新来的知青,那些话经过了丹真的翻译,韵调也就失了本质,所以他们只是被眼前的美景给震撼了心智,无法言语。
秋阳脸上的表情再不是惯常的样子,他嘴角微微上扬,那是一种由心底往外流露的感叹和幸福。
说着,丹真领头便顺着那条大路,往山谷里走去。正当援朝要驱马跟上去时,丹真的堂兄转身继续用藏语说话,“汉人不能入谷。”
丹真犹豫着,表情有些为难地翻译给了援朝。
当邱石听这消息瞬间跳起来,嚷着:“嘿,什么意思啊?种族歧视啊?”
老乔笑着脸说:“这是他们这儿的规矩
,咱还是回去吧。”
邱石强硬道:“什么规矩不规矩的,这又不是城里的动物园,去看还得买票啊。我今儿就非进去不可了……”说着就驱马往前走。
马蹄还没迈开几步,就听见一声枪响,邱石的马惊了,直往回跑。
丹真的堂兄端着自己那杆长着大獠牙的猎枪和那帮子同僚们一个个凶神恶煞地瞪着邱石等人,随后便转身走了。丹真样子看上去有些沮丧和遗憾地跟援朝解释了几句,然后也跟了上去。
邱石费了好大劲才稳住了坐骑,嘴里骂骂咧咧地才回到队伍中。
随后援朝只好败兴地带领着几人往回走。
草原上疾风不再呼啸,阳光十分恰好,虽到了这个季节原野上有些荒凉,牛马很难再这里吃饱,可他们依旧有说有笑地在那满地金黄的辽域上闲步着,刚刚被驱逐的不愉快迅速就不见了。
秋阳微微带着一丝笑,有些浅,但却很自然,“想不到你还知道种族歧视?”
邱石只顾得意地憨笑,没来得及回答,另一边的援朝接过来说:“你还不知道吧,他后爸是报社的。别看我们石头平常傻坏傻坏的,肚子里多少还是有点墨水……是吧,石头!”
援朝如此帮石头说话,秋阳忽然紧张起来,显然援朝这个朋友对邱石有点过分好了,而这过分的好,在别人看来是一个老知青对新同志的关心和照顾,是在生活上和生产上帮助落后的同志迎头赶上,争取进步的表现。但在这种纯粹的战友同志之间的友谊,他首先知道自己是有些不单纯,那么也就对此多了一份敏感的神经。可是如果援朝和他对邱石的想法是一样的,那又怎么样?他正在这么思考着……
远处一座小的帐篷在那矮坡上蹲着,隔着没多远有一群牦牛和公社的马。那是其他大队放过来的,牧马的知青没几个熟识的,但老乔和宋援朝与他们当中几个多少都见过几面。
那营帐一直是一个叫王土贵的老汉住的。说是老汉,其实他也才刚四十出头。
邱石手里抓着缰问:“为什么在场站没见过他?”
老乔在马背上摇着身子回答:“听说他在这儿劳改。”
秋阳疑惑道:“劳改?”
援朝接过话说:“几年前就被打成右派了,后来就送到这儿来了。”
说着话几人就到那帐房外,纷纷下了马,和别队上来放牧的知青随便打了招呼,随即席地而坐,闲聊起来。
秋阳看着离得不远的老汉,手里拿着跟马鞭,疯疯癫癫混在牛群里,一会儿笑一会儿喊的,极怪异
。
邱石也看着疑惑,就问:“是个疯子吧?”
老乔叹着气说:“疯倒是没疯,只是抓右派,挨批斗那会儿给打傻了。是个哑巴,所以知道的人都叫他哑巴叔,名字是什么也没几个人记得了,挺可怜的。”
援朝接着说:“听说他以前能说话,也能听见,而且家里还挺有钱的。后来土改斗地主那会儿给抄了家,他能留下这条命也算是老天爷照顾他了。”
老乔说:“是啊!不过他也不可怜,听以前在这儿的那个老黄说,年轻时候也没少干坏事。说是解放前在一个卖茶叶的大户人家里头当下人,后来监守自盗刮了自己主子家不少钱财,弄得人整个家都败了,结果他倒是发了,没享几天福,这报应就来了。”
邱石伸着懒腰说:“唉,真不知道是旧社会好,还是新社会好了。”
援朝立刻经常地按住邱石的嘴,说:“你胡说什么。”
邱石挣扎着甩开援朝的手,嚷道:“我说什么了?”
老乔一脸焦作地说:“你真是不知道胡说八道的下场,你不知道有多少人就因为随口说了一句话就被拉去批斗,你想尝尝那滋味儿啊?”
他索性站起来,提高了嗓门,像是在演讲一样地高谈阔论,“我一不反对人民,二不反对党,谁敢打我,不服让他来试试。”说完,他就朝着哑巴叔去了。
秋阳一脸不安地看着邱石的背影,什么也不说,只在心里为他忧心起来。
老乔皱着眉头对援朝说:“老宋,你以后多跟石头说说,让他注意点。现在他们跟林卫祥那伙人闹得这么厉害,哪天要让林卫祥听见石头那些没头没脑的话,那不是往枪口上撞吗?”
援朝无奈道:“我早就教他做人做事都谨慎点。你看他野起来的样儿,听得进去吗?秋阳,在这儿我还得说,你跟石头现在在咱们这块儿可有些特殊,你刚来就得罪了林昊。石头又跟这两兄弟都结了梁子,真的要小心。不然,到时候闯下祸来,没准就跟哑巴叔一样了。”
秋阳很顺从地点了头,继续沉默。
夕阳慢慢绚丽起来,那一朵朵被风牵引了走势的云,瞬间变成了一幅由风来着笔的图画,像正在飘动的巨大彩色纱罗,又像是一条条红粉黄蓝的缎带,形态万千,真是好一片华丽壮阔的天上美景,这一刻都印在每个即将归营的人们脑海中——成为了永恒!
☆、第二章。湍涌6
这日,头晚上后半夜,雪就开始越下越大,天亮后,正场站到处都被厚厚的积雪覆盖了。
今年来的这帮子男孩女孩个个都欢闹起来,尤其是南方来的这些个更是像是哑巴叔发疯一样的高兴。
秋阳也高兴,他没见过这雪,要知道重庆是很难看到这样漫天漫地白色的风景。他实实在在地踩着地上的雪,细细听着那清脆的扑哧声,真觉得好听极了。
正感受着,突然背后被什么给撞击了一下,散了一身的雪泥。他回身一看,邱石正起劲儿地在地上捧着雪,想要捏个球继续投掷。秋阳愣了几秒,然后聪明的迅速弯腰,也从地上拾雪还击。随即迎来了更多的人参与到这场攻击与对抗的决战中来。
坝子外面的声音传到了那些还在屋里懒睡的人耳里,气得林昊和那帮子窝被子里的人直砸着玻璃窗,顺带骂着人家祖宗。
转眼间到了农历新年。纷忙了差不多一年的各个场站终于稍微低闲了下来。棚里的牲口该生的生该卖的卖,剩下的就等着来年继续被饲养贩卖。
大节来临,知青中稍微有点关系或者有钱的都想办法回了家。而留下来的人都有着各式各样的理由。没有背景,没有钱,或者自己压根儿就不想走的,原因种种。
邱石不走跟家庭和钱都没关系。要说他母亲和继父的关系,基本上一年回去两次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但他没有那么做,他所想的是,就算回去了也得来,还不如就在这儿避免那来回的奔波之苦。而且这里有着他一直心怀叵测的秘密,所以他留守于此,守望着那几乎是透明得无法琢磨的想念。当然这想法更多只属于邱石他个人,其他大部分老知青回家的心情还是很迫切的。公社大队的那些个领导干部在每年的这个时期总能收获很多。比如烟酒、红包、甚至是那些含辛茹苦的父母们为了让游离在外的孩子能回家看看而早早寄来的各地特产,如是等等。他们总是打着毛主席贯彻的精神大肆腐败着自己和党员的身份,只是他们做得比较冠冕而已。
年三十的前两天,参加完了县里组织的地区性的聚会,宣传队里的几个老知青发了通知,召集留下来的知青中关系比较紧凑的一些一起吃个真正意义上年夜饭,好好地过过这个春节。因为这是那些刚来这儿一年不到的弟妹们第一次离家在外过新年,所以意义非凡。并且这是全年最值得相聚的日子,因为没有上级的那教条式似的约束和监控,只有如同那茫茫雪原一样的简单的自由。
聚会的场地就安排在几个县里工作的知青的土屋里,简单干净。选择在县里主要是因为这儿与各方生产队的距离平均,也有助于形式上的公平,所有大队里的
人都能够用差不多的时间和速度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