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纪言和韩以风走后,那褐发的人问同伴道:“韩以风什么时候喜欢男人了?”
“没听说……他连女人都很挑剔。”
“我看那小子也不像……太普通了。不过韩以风怎么会牵他的手呢?”褐发人一副又嫉妒又不甘心的表情。
“哪普通啊?”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
,“那男生很吸引人啊!”
说话的是一个金发碧眼的外国少年,五官精致漂亮,一时竟分不清性别。因为个子不高,又带着鸭舌帽,所以刚才并未被韩以风注意到(如果韩以风注意到,一定会大吃一惊)。
此刻,少年抬起头,由衷赞美道,“以风哥眼光好厉害。”
褐发人冷哼一声,嘲讽道:“不会吧,这就是你们英国人的审美?”
少年笑道:“吸引人不一定靠美貌啊。”
“难道你想跟我说心灵美?拜托,那都是丑人们用来安慰自己的话罢了。”
“你不懂。”少年一耸肩,摇头。
纪言感到整个世界都在毁灭。
他看见地面裂开一条条深黑的缝隙,看见所有草木被风吹得被连根拔起,看见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轰然坍塌,看见人群惊恐奔逃,却被无边无际的尘埃吞噬。
仿佛被利刃劈裂为两半,整个城市在纪言眼前迅速死去。在无边无际的墓地上,什么东西,曾经十分熟悉的东西,悄然出现在昏黄色的尘沙中。
一间房子。
一间五十多平米的小房子。
老式的木制家具,夕阳的昏黄日光,一切都熟悉得刺痛双眼。
那是他的家。
他曾经的家。
灯光打开,明亮得足以照清楚每个人脸上的每丝皱纹、每个毛孔、每个细节、每个神情。
父亲和母亲在争吵,无休无止的争吵。
纪书缩在房间里看书,默默不语的看书。
纪言怔怔盯着地上摔碎的模型,四分五裂的模型。
结束吧。
纪言在心里一遍遍喊道。
还没吵够吗?不累吗?结束吧。
纪言制作的模型被摔碎的第二天,父亲和母亲离婚了。母亲收拾好东西,拉着纪书离开时,甚至没有再看纪言一眼。
小房子里不再有争吵声。每天都很安静,安静得……就像万事万物已经死去。
再后来,纪言初中毕业,他很自然地提出读住宿高中的要求,父亲纪振林没有反对。
住宿高中,大家一起学习,一起生活。纪言渐渐忘记了家中的孤独、回忆的难过。
“我家就在这附近呢。”一天傍晚,纪言和几个同班男生翻出学校围墙,跑到外面打游戏。几个高中生肚子饿了跑出网吧吃饭时,竟不知不觉竟走到了纪言家附近。
纪言心血来潮,热情地邀请道:“干脆晚上在我家吃饭吧!”
他的同伴担心地说:“我们是违反校规跑出
来的哎,你爸爸看到了不会生气吗?”
“我爸才不计较这些。”纪言笃定地道,“他看到我带同学回来,还会很高兴呢。”
“哇,真是个开明的爸爸!”“就是啊,我爸可死板了!要是我爸也这样就好了!”“纪言你好幸福!”……
同学羡慕的话语令纪言有些飘飘然。他带领着同学们快步走到家门口,边掏钥匙开门边愉快地大喊道,“爸,我带几个同学回来吃饭———”
话音未落,纪言嘴巴张大,声音戛然而止。
他一双浅棕色的眼睛赫然睁大,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话说得那么大,结果还是被吓得连话都说不来了。”
夜色下,韩以风边往前走边挖苦纪言。
纪言默默地走在韩以风身后,始终不发一语。
韩以风忍不住回过头:“喂,你傻了吗?”神情一愣,忽然意识到一路上,自己竟始终拉着纪言的手。
纪言手指修长,肌肤冰凉,掌心渗出微微汗珠。
韩以风有些不自在地松开手,哼了一声,扭过头:“昨天晚上还一副无所不能的样子……”
纪言脸色苍白得吓人。
韩以风轻蔑地一笑:“我记得你脾气很大,怎么现在乖乖的。”
纪言还是不说话,像中了邪般。
韩以风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地打量纪言。忖度之中,纪言转身。
“你去哪?”韩以风问道。
纪言没有回答。他像漂浮在空气中,一步一步,都仿佛要跌倒。
“怎么,放弃了?不打算见义勇为了?”
韩以风问道。
纪言只是孤独地往前走。
韩以风眼神里渐渐露出失望与厌倦之色。
“搞半天,放弃得这样快。”
韩以风把手插入口袋,也转过身,慢慢地朝前走去。
“啧,还浪费我一大笔钱去弄邀请函。”
九月夜晚的清风徐徐吹在韩以风面颊和发梢上。韩以风打了一个哈欠,自言自语道:“真是一点兴致也没有……算了,回去睡觉吧。”
其实,纪言根本没有听韩以风说话,也根本听不见韩以风说话。
他周遭闹哄哄的,整只耳朵灼灼生疼。声音的潮水铺天盖地的淹没了他。
是啊……真吵啊。
纪言怔怔伫立在家门口,盯着屋中场景的一瞬间,他耳边爆发出刺耳、恐怖的怪叫声。
同学们害怕得飞快逃走,狭窄的楼道里响起急促慌张的脚步声。整栋楼都在剧烈震动,
哐当、哐当。
纪言依然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就连心情也非常平静。
他甚至还微微抬起头,慢慢地、用力地,望了一眼挂在墙上的钟表。
时钟指向六点一刻,夕阳之光泽在秒针处留下细长幽暗的阴影。
突然间——
脑海里响起“嗡”的一声,全身的血液冲向头顶。这响声贯穿整个身体,耳膜震破,五脏六腑全被搅碎。
纪言痛苦地、绝望地地意识到,他究竟看到了什么。
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
他的父亲,木讷温和,逆来顺受,毫无气概却天性善良的父亲——
浑身赤裸地躺在地上,手脚被捆缚住,身体被另一个浑身赤裸的中年男人压住。
猩红血液从父亲下体流出来,那个陌生男人的欲望,还插在父亲体内……
“第四幕——毁灭!”
纪言仿佛再次回到奇异幻想俱乐部,再次听到笑脸人和哭脸人用阴阳怪气、幸灾乐祸的语调报幕。
纪言痛苦地蜷缩起身体,紧紧捂住耳朵。
“第四幕——毁灭!”
“第四幕——毁灭!”
“第四幕——毁灭!”
“闭嘴!”纪言声嘶力竭地大吼道,“给我闭嘴啊!”
没有用,笑脸人和哭脸人的尖锐声音依然清清楚楚地钻进他耳中,钻进他脑海,钻进他最深、最脆弱的心底。
☆、一纸轻言
清晨微凉的风,一阵阵拂在纪言脸上。
纪言一阵头痛,整个身子像要坠入深渊里去。他心中一惊,睁开眼睛。
落入眼帘的,是重重叠叠的树叶,水色天空在细碎的洞孔里若隐若现。
——这是哪?
纪言手撑着椅子坐起来,恍恍惚惚地环顾周遭。
“小兄弟,你没事吧?”一位老人走过来问道。
纪言摇摇头,“……我这是在哪?”
老人和蔼地笑了:“这里是公园。小兄弟,你是不是昨晚喝醉了,在公园长椅上睡了一晚上?”
“公园?公园……”纪言揉了揉发痛的太阳穴,“……昨晚好像是在公园待了很久。”他努力地回忆着昨晚的种种,“但是……我到底是怎么走到公园来的?”
老人见纪言不停喃喃自语,关心地问道:“怎么了?”
纪言闻言,收敛了心神,“啊,谢谢,我没事。”
“好,好,没事就好。”老人笑道,“喝酒伤身,年轻人精力旺盛,总不注意爱惜身体。你要记住,少喝酒抽烟、多运动锻炼,才能健健康康一辈子。不然到我这把年纪,大病小病折磨你,可有得后悔呢!”
被老人认定为“酗酒之徒”,纪言并未辩驳。他站起身,对老人道:“嗯,谢谢您关心,我没事……我得走了。”说完,告别老人,朝公园出口方向走去。
“小兄弟,”纪言走了几步,老人在他身后不疾不徐地说道,“你还很年轻,年轻的时候,总觉得许多事情都是天塌下来的大事,其实年长了才知道,那些事情都是小事。人生百年,如梦似幻,不愧对自己和自己珍惜的人最重要。”
纪言一怔,转过头看向老人,老人却已消失在公园葳蕤苍翠的草木之中了。
从公园出来,纪言漫无目的地走向大街。
他一直走着、走着,也不知走了多久。大街两旁商场林立,大大小小的广告牌显示出城市的物质气息,车辆来来往往,人群熙熙攘攘,一切都如昨天,一切都如明天。
纪言宁愿相信,眼前这一切才是现实,昨晚所见的那些不堪入目的场景只是一场虚幻的梦。但他清楚地意识到,那些表演、那些兴奋呐喊的人,都是真实存在的。所有的阴暗、肮脏、丑陋,就潜藏在光明世界之中,潜藏在每个人心中。
温暖的九月,阳光将城市照耀得一片洁白透亮,纪言站在声响奔腾、人群涌动的大街上,森森地打了个冷战。
两个小小的身影迎面扑来,撞向纪言。
纪言毫无准备,控制不住地往后踉跄几步,才勉强站稳。他低头看向这两个在马路上横冲直撞的淘气小孩。
穿着同样的衣裳,背着同样的书包,长着同样的脸庞。是一对双胞胎。
“当心点,这是大马路上!”双胞胎的父亲急
急跑过来,紧张地呵斥。他一手拽住一个孩子,“还撞到了大哥哥,快道歉!”
迫于父亲的威严,两个孩子老实地垂下胖乎乎的头,“大哥哥对不起……”
“啊,没关系。”纪言有些不好意思。他抓了抓头发,“没事儿。”
“到了七岁,真是狗都嫌,突然变得特别淘气!”孩子的父亲无奈地叹道,“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