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衍宇微掀眼皮,恍若未觉。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片刻的静默后,文衍宇抬起眸,淡色的瞳仁慢慢直视向薛寻。
“做帝王,我李煜的确不如你,可是你设计诬陷诱我错杀忠良,我是不知不明如了你的意,可是你这样赢我不觉得龌龊?你口口声声因为我不奉诏罚我。是这样么?还是因为卧榻之旁不容他人鼾睡!”
薛寻却渐渐笑了,笑容里带着嘲讽:“李煜,你知道你为什么不如朕么?就是这点。你是个文人,你要计较的事情太多。而朕不一样,朕要做的只是一统天下,只要让黎民百姓免受征伐之苦,人们就会尊你为贤君,没有人会在意什么天下大义。论诗词歌赋我没有一样是你的对手,可现在,你是我的阶下囚。
明明只是薛寻在念台词,文衍宇竟然从中体味到一丝羞耻。
亡国被侵略者嘲笑的羞耻。
失败者被成功者嘲笑的羞耻。
不知为何,被时光消磨所剩无几的骨气一时间涌向了大脑。
我不是演不好,我不是不能演出精彩的角色,我不是拖累剧组的废物,我只是,我只是……
无法自圆其说的痛苦挣扎从眼睛里流露出,愤恨着的目光染着种种激烈的情绪,仿佛承载不下,简直流光溢彩。
薛寻怔了几秒,差点连台词都忘记念了。
“何必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李煜,你不是精通诗文,文采出众么,那就以你现下的心境现作一首词来好了。”
文衍宇微闭了闭眸,掩盖住那种将人淹没的羞耻。
良久,扯了扯嘴角,慢慢吟道:“……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凤阁龙楼连霄汉,琼枝玉树作烟萝。几曾识干戈。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最是仓惶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
“……陛下马上得天下,以一把利剑扩充版图,手上拿的是剑,罪臣没有这个本事,我不能马上争天下,如今国家亡了,什么都没有了,我全都认输,不管我输的有多惨,至少我尽力了,我不是昏君,我不会退让……至少,我手里还有一支笔……大宋百年以后,或许我的生命也会随着它长存……”
这样的台词,让薛寻和文衍之间的气氛有些沉闷。
薛寻把剧本放下,拍拍文衍宇的肩膀,“好了,今天先到这吧,早点休息。”说着走向隔壁的床铺。
“等等……”
听见文衍宇的声音,薛寻回头。
还没待看清,便察觉文衍宇突然快步凑了上来,唇贴上了他的。
薛寻整个僵住,身体在大脑前反应,揽过文衍宇,加深了这个吻。
压抑了太久,几乎不能自持。
顺势环住文衍宇的腰,薛寻把他紧紧按在墙上,兽化一般的接吻。
安静的病房里,唇齿纠缠的声音暧昧的让人心悸。
紧贴的唇瓣滚烫,薛寻用的力度大到像是要把文衍宇吞噬。
明明是这样激烈的亲吻,却隐约透着温柔到怜惜的谨慎。
接下来似乎就该是理所应当,薛寻灵活的手指攀上文衍宇衬衣的纽扣,一颗两颗,干净的锁骨和白皙的肌肤散发着诱惑的味道。
承受着亲吻的文衍宇身体一僵。
薛寻一滞,他很想说服自己忽略,但神智一旦清醒,糊涂也装不下去了。
恋恋不舍的结束漫长的吻,扳着文衍宇的手同时松开。
薛寻才像找回声音般哑着嗓子问:“为什么?”
文衍宇靠在墙上,侧着头轻微的喘气,因为激烈的亲吻脸颊浮起绯红的色泽,浅色的唇也被吮吸的有些红肿,敞开的衬衣领口里露出大片紧致的肌肤,无一不刺激着薛寻的神经。
可是,身体越热,心里越冷。
文衍宇的主动,对薛寻而言几乎是想也没有想过的事情,然而在错误的时间发生,非但没有让他觉得兴奋,取而代之的反而是一种深深的不安和心痛。
“你不是喜欢我么?”
文衍宇转过头看着薛寻,静静地笑了,落寞的光流转在琥珀色的眼睛里。
“我不会反抗,为什么不做下去?”
低下头,细长的手指顺着刚才衬衫扣子解到的位置继续向下。
薛寻闭着眼,皱眉按住文衍宇解扣子的手,慢慢勾起嘴角。
“够了。文衍宇,你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你难道以为我喜欢你,对你好,只是为了和你上床?如果只是因为这个,我随便上哪找不到比你更漂亮更听话的,何必要和你虚耗这么多时间?”
文衍宇放下手,回答:“我知道。”
“那你为什么还要……?”
“……我给不了你别的。”
一瞬间,薛寻明白了。
文衍宇是在报答,因为无法回应他的感情,所以宁可陪自己上床。
这样对待他的感情,薛寻是应该愤怒的,但此时他却只觉得心痛。
为自己,更为文衍宇。
“文衍宇,你这么做,到底是在侮辱我,还是……侮辱你自己?”
薛寻抬起手指,漂亮的指节滑过文衍宇的侧脸,声音里带着疲倦。
“有些事情不用你说我也会做,可那不代表对于爱我有什么要求。我做的一切,都是我自愿,你不需要觉得愧疚或是什么。”
傻子一样的解释让薛寻觉得更烦躁。
手指滑到衬衣领口,薛寻低着头把自己解开的扣子一个个系回去。
亲了亲文衍宇的额发,掩饰掉眼睛里的黯然,弯嘴角笑:“我会等到你心甘情愿的。现在,别多想了,早点睡吧。”
放开文衍宇,薛寻转身走到隔壁床铺睡去。
背对着墙面,文衍宇用手背掩住唇,目光怔然。
拉着窗帘的病房里灯光明亮,从文衍宇的角度只能看见薛寻半盖着毯子的背影。
只隔着一个过道的距离,被他自己硬生生拉成了无限遥远。
在医院带着并不是什么好的体验,薛寻却还是一直陪着他,即使知道自己什么也不能回应。
薛寻叫他不要在意,可是他怎么能做得到?
为什么要对他这么好?
八年的时间,他已经习惯了孤单的一个人的生活。
学到最多的是学会了感恩,他明白除了父母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没理由的对你好,他已经没法心安理得的享受另一个人的好,其他的他都可以给,偏偏薛寻要的他给不了。
能接受薛寻的拥抱,却无法接受他的爱。
明明是得不到祝福的爱,为什么薛寻可以说得这么理直气壮?
羡慕的又何尝只是他的演技。
父亲,能不能分给我一点你的勇气,让我有能量去做抉择。
二十七
第二天一早新助理就赶来报道,叫陈亦,二十岁出头的小男生,眯着眼睛一副没睡醒的模样,干起事却利落的很。文衍宇已经很久没有助理了,只坐着看别人忙碌的情形他自己都不大习惯。
但有了助理终究还是好了很多,一过戏就有人送毛巾,递水杯,擦汗。
三餐也会有助理帮忙打理,至少不会饿着肚子。
有了文衍宇的前车之鉴,再加上工作人员叫苦不迭,设备受不了暴晒,连导规定此后十二点到三点都统一作为休息时间,错开最热的时候。
剧组里一片欢呼,纷纷说要感谢文衍宇。
虽然在一个剧组,但大都关系稀薄,同病相怜下,关系却是近了不少。
前几日和戴琪对戏,次日再拍问题就少了许多,这几日戴琪去赶排一支广告,文衍宇便一个人在房间里排练。
对白烂熟于心,排练也能流畅的演下来,真的在镜头下演起来却到底没那么流畅。
多少是受影响了。
薛寻的照顾让他不能不忐忑。
暗自想着晚上再多排练几遍,回去的路上,碰见了同样离开的薛寻。
那天以后,薛寻就一直很忙,拍完就走,几乎脚不沾地的来来去去。也许这才是作为天皇巨星的薛寻的正常的日程。
路过,文衍宇还未想好是否打招呼,薛寻已经叫住了他。
“文衍宇,这是签约的合同,你看一下,一个星期后景成会有一个简单的签约会,近期正好一共六个艺人转签到景成,地点时间底下都有写,到时候你跟我一起去。”
接过装帧精美的合同书,文衍宇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
“还有这个,你也拿着吧。”薛寻又递来一份厚厚的材料。
文衍宇粗略翻翻,是《君臣》的剧本,同样在李煜台词的部分用黑笔做了注解,比他自己做的要专业的多,也一针见血的多。
还没等说谢谢,薛寻已经带着大票助理、化妆师等工作人员离开。
陈亦跟在文衍宇身后,打了个呵欠。
“宇哥,签约会你是和寻哥一起走还是要我单独帮你订车?”
文衍宇合上剧本,思索片刻,对陈亦微笑:“不用麻烦了。”
几天拍摄结束回到房间,文衍宇都在一边看史料一边看薛寻的注解中渡过。
论及演戏,薛寻确实比他有经验的多。
除非像他父亲那样少数的天纵英才,演技的确是和参演的经验有关,演得越多,能看出的东西也越多,同样的角色,老演员就能最快挖掘出观众觉得感兴趣的部分,并且充分的在镜头前展现出,他们知道怎样在镜头前表现出自己最完美的一面,有时哪怕一个惊艳的镜头都能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薛寻写的就是这些镜头所可能出现的闪光点。
一笔一划仔仔细细。
实在不知道薛寻是哪里来这么多时间写这个的。
不过,对文衍宇的帮助确实良多,不仅仅是这几幕的拍摄,比对着自己写的注解,更拓宽了文衍宇对于角色的理解。
然而,薛寻帮的越多,他越发的不知所措。
偿还不了的债,在心里一直积累。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到了签约景成娱乐的日期。
下午拍完自己当天的戏份,连导就干脆的放行。
签约穿的衣服陈亦已提前帮忙联系好,一套简约高档的浅米色休闲西装,搭配同色衬衫和领结。
也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