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煜天沉吟不语,渐渐眼中又凝聚了星月光辉,道:“好,我信你。”
云琛眉眼也弯了起来。
李煜天话锋一转,道:“可我觉得他碍眼。你把他杀了,我就信你。”
云琛脸色又凝重起来。
“他……不能杀。”
星月光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冷冷的冰霜和熊熊燃烧着的怒火,李煜天哑了声音:“不能杀……不能杀……是么?”
云琛慌忙捡起地上的面具,道:“这是他刚扮你用的面具。我看,要找李煜德,还得从他身上着手。”
“好托辞。”他索性背过身去,“那这件事,就让你查。你舍不得他,就留着吧。查不出来,我要你云家满门抄斩。”
“煜天……”
李煜天粗暴地打断云琛:“上下尊卑,三纲五常这些,朕还是希望云王爷能常记于心。以后切勿再犯忌直呼朕的名讳。否则朕一样罚。”顿了顿,又道:“还是君臣简单。朕下令,你听便可。你不听,朕杀罚随意,何苦又管那些风花雪月的心情……”说着低声笑起来,但声音却哑得像风过枯叶,刺啦作响。
云琛彻底呆在原地。刺耳的笑声远了,他自己也笑起来。
煜天走了。
或者说,我的煜天死了。
从今往后,就只剩下那个朝堂上沉稳内敛,天威难犯的帝王。少了血肉,没有喜怒哀乐。
无论是高兴,难过,无人可诉,无人敢听。煜天可以夜夜笙歌,醉卧美人膝;亦可以拥佳人入帐,轻怜蜜爱,君恩无绝。
迟早,云琛这个名字将淹没于滚滚洪流之中,变成日日跪在阶下的许多符号中的一个。
多怀念煜天那时在我耳边的呼吸,近得让我以为这人世要毁灭了,近得让我以为这血肉之躯要破碎了,近得让我再也不想走,就想那么停在煜天怀里。
云琛的心业已燃成一片灰。
回首昔日,恍如隔世。前尘往事,如浸在玉觞里琥珀色的酒,光转影动,迷惑人心。可细细看去,也不过杯中幻影,世上流年。好是好,甜也甜,全是毒,都是伤。
一季转瞬飞逝。皇宫中日夜筹备,处处张灯结彩,摆席开宴。
新君的婚宴就在这一日。
加封三位贵妃之后,按例剩下两位佳人,一人封为皇后,一人赐婚给越胜王。李煜天挑了左丞赵玉溪的女儿赵白果封为昭贤皇后,另一位佳人是李昊虎的侄女,名唤作李静儿,说来总算是皇室宗亲。越德帝赐婚云琛与李静儿,一月之后完婚。
群臣到殿道贺。观礼之后,前往御花园参加喜宴。
云琛整日像于路失魂魄一般,心神恍惚。整理好穿戴之后却见到服侍穿戴的小丫鬟怯生生地看着他,一副有话不敢说的样子。
“怎么了?”云琛疑惑。
“王爷让奴婢拿这平时穿的朝服给王爷。但今天是皇上大喜的日子,王爷再穿这白衣……”
云琛道:“我倒忘了。去把我那件紫色官袍拿出来。”
小丫鬟急忙去取。紫袍拿到后,云琛却说:“不麻烦脱这件白色的了,直接套上吧。”顿了顿,仿似自言自语道,“天冷。”
胜王府总管候在门口求见。
云琛宣见,问道:“怎么了?可出了什么岔子?”
管家道:“别的倒是没有。只是皇上点名要风无心风少爷去送贺礼。”
云琛抚了抚领子,道:“那让他去吧。跟他说说礼数,小心失仪触怒圣上。”
“是。”
14
14、御花园群臣饮琼浆 栖凤殿红烛昏罗帐 。。。
婚典开始。
帝仪威严,让人不敢逼视。洞房花烛,本是人生四喜之一。但皇帝大婚作为国家盛典,皇帝一言一行均为臣民表率,自不敢有任何疏忽。大喜大悲,均是失仪的表现,皇帝只能僵着脸,如木偶一般完成整个大殿。
云琛不敢去看李煜天。早已料定的过程,却还是会痛心。
本是毒药,却还是甘之如饴地吃下。
巍峨的大殿,摇晃的红烛,艳丽的喜袍,被云琛看在眼里却是雾霭朦胧的一片,如水中潜游,早失了救命稻草,仿佛要就此沉沦不醒。
礼成。
皇宫里灿灿的琉璃瓦也被夕阳染了一层金辉,日头渐落,圆月初升,星光璀璨。红烛逐个亮起,像是一颗颗繁星坠落凡间,点起一盏盏明灯。
御花园的宴饮不过刚刚开始。玉露琼浆,吞下去,怎么尝怎么像是穿肠毒药。
云琛离了座,独自走到供臣子休息的銮华殿。窗外美人犹歌舞,殿中酒光灯光斑驳,某人的悲伤零落了一地。
酒喝半酣,銮华殿门口出现了一个人影。那人站在阴影里,斜倚在门边看着他,不动。
“煜天?”云琛小声唤。
阴影中的人走出来。翠衫披身,青丝挽髻。是风无心。
“因为是我,所以很失望吧。”风无心一脸疲惫,走过来径直拿了云琛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你干什么?”云琛皱眉。
“干什么……呵,干什么……”风无心斜着脸望向窗外,那白皙的脸看上去充斥着愤懑和仇恨,惨白一片。
风无心回转脸来:“也许你现在愿意跟我亲热了。”他双手一解衣扣,一身的翠衫滑落下来,露出完美纤弱的身体。他又向着月光缓缓走去,乳白色的月华轻抚着他,像是传说中月下的狐仙。
但那光滑的肌肤上,遍布着青青紫紫的痕迹。
风无心笑得很轻,很轻,轻得像是深夜里情人的低语:“我身上的痕迹,全是他留下的。现在通过我的身子和他亲热,能让你满足么?”
云琛又看了一眼他,厌弃地移开了眼。
“你嫉妒?”风无心疯了似的高兴,“你会嫉妒?我还以为你从来都是没有表情的。”
云琛没有答话。
风无心更是兴高采烈:“他的手,把我身上的每个部分都摸遍了……”
“闭嘴。”冷得像刀子。
风无心不怒反笑:“更衣入侍,确为世人所弃。能让你云王爷一展妒颜,值了。”
“挑拨离间。很好。”云琛的脸是低垂的。
心——滴血或者碎裂已经不重要了。迟缓的钝痛,初始来袭时心里是无尽的麻木和空白,强烈的刺激过后,剩下的只有无穷无尽的痛彻心扉。情爱凋敝,没有什么消失,也没有什么倒坍,只是这茫茫红尘全被一片黑暗吞噬,再也看不见,听不到。
什么都不剩。没了他,就没了一切。
云琛勉强支撑站起身子,说得很慢:“我要去找他。他……”云琛有些说不下去。
“自取其辱?”风无心冷笑,“他选我做这种事,不就是为了伤你!”
“他生气,他在乎,所以……”云琛的声音充满了不确定,“我要去找他。”
云琛跌跌撞撞地奔出銮华殿去。
去吧,去吧。我更衣入侍,我下贱,你又好得了多少。
风无心披起了衣衫,眼神冷冽得像寒泉。
云琛的身影在一幢幢宫殿之间穿梭。御花园中通宵达旦的宴饮并未使皇宫守卫放松警惕,云琛施展轻功,小心闪避进了禁宫。
如果所料无错,煜天应该在栖凤殿。
栖凤殿前,灯光半明不灭,华彩惊艳,暧昧非常。
云琛在一根宫柱后顿住了脚步。殿门大开,李煜天正在掀开皇后的头盖。
“白果?”李煜天带着一脸宠溺的笑。
赵白果一脸赤红,虽然羞赧,但还是用水灵灵的眼睛盯着李煜天。
“良夜尚早,我们出去转转可好?”李煜天问。
“好。”赵白果笑。
“这名字是赵丞相起的吧?他就喜欢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赵白果掩袖一笑:“父亲做太医出身,他最喜欢银杏,又好看,又是入药良材。可他又觉得银杏这两个字俗,就起了白果这个名字……”
李煜天携了赵白果的手出了殿门。云琛听得二人要出殿,一闪身急奔出园。但云琛本已喝得半醉,轻功未能施展自如,已经被李煜天发现。
那身形武功……是他,李煜天心道。
李煜天脱□上长袍披在白果身上,笑道:“朕的侍卫有事报朕,你先等等我。”
白果笑着点头,答道:“好,我等你。”
李煜天不急不缓地向云琛的方向走过去。
紫色官袍里的男人,因为美酒已醉得脸露微红,嘴边犹留一滴酒汁,满目风情。
“煜天……”云琛看着他。
李煜天将云琛拉到赵白果看不见的地方,怒道:“你又来干什么?”
“煜天。我喜欢你。”云琛把脸凑近云琛,主动吻了上去。李煜天起先抗拒着躲开他,可那唇的滋味实在美妙,他一狠心,重重地回应云琛。
吻了良久,两人分开喘息着。
“你还是回去吧。”李煜天眉一挑,戏谑道,“你还来找朕干什么?若是找朕野合,朕可能还有一丝兴趣。”
“你要是想,我无事不可……”云琛看住李煜天,缓缓坐了下去。
李煜天粗暴地用腿压住云琛,云琛顺从地躺了下去。李煜天俯□去看着云琛,云琛也抬着眼看着李煜天,李煜天的表情从凶狠到复杂,变幻许久,最后终于停在了鄙夷。李煜天一字一顿地清楚说道:“你、可、真、贱。”
伤过了。再伤,也不能更痛了。
李煜天站起了身,远得像在朝堂一样,阶上阶下,永不可触,永不可得。面容邈远得陌生,声音模糊得可怕。他仿似在云端,依稀叹了口气道:“我们还是断干净吧。等你成婚,朕把你调远些,替朕把李煜德挖出来。朕君,你臣,别给朕再存这些念头。”
朕君,你臣,别再存这些念头。
花影扶疏之间,有男人厚重的笑声和女人轻细的语声传来。
成德二十三年春,越德帝李煜天大婚。
成德二十三年夏,越胜王云琛大婚。胜王婚后三月,即被调往梁州驻守。
次年五月,胜王妃李静儿诞下一子,取名云平。
次年七月,昭贤皇后赵白果诞下皇长子,取名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