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承盛满意地点点头,“准了。”
“李将军,依你之见……”
李昊虎向前跨一大步,颔首道:“臣认为,当立二皇子。”
“小天?你倒说说为什么?”
“二皇子身受重伤,却肯为云王爷守口如瓶,不愿云王爷受罚,这体恤臣下的心意,自是仁君之道……”李昊虎说话素来耿直,也未想着当着这届君主来形容下届主子“仁德”会犯了忌讳。
“昊虎,你的忠心朕是信得过的。你说话忠直犯上,朕也不怪你。只是,‘仁君之道’是你心里想的真正原因么?”
李昊虎望着越明帝的熠熠眼神里渐渐生出畏惧的成分。
“臣……”
“但说无妨。”
“臣是见二皇子与云王爷素来交好,若由二皇子继位,云王爷必然甘心辅佐,若由大皇子继位,难保云王爷不生反心……云家手握大权,臣恐天下动乱,大权旁落……”李昊虎是皇室宗亲,自然担心皇室命运。
“你的话也有几分道理。不过小天的心计,确实不浅……”,李承盛似笑非笑,“赵太医,你说呢?”
“臣枉测圣意,也有几言要奏……”
“准。”
赵玉溪也不行礼,径自说开来:“臣刚见陛下听王丞相说什么立太子要德才为先时,眉头微皱,想必是不同意王丞的看法了;君王若不施仁德之道,则必以霸王之术御下,臣窃以为陛下所欲新主,必擅长霸王之道;而且……”
“直言吧,不必吞吞吐吐……”
“云王爷自小耳聪目明,骑射功夫也是极佳,又怎能错把二皇子看作鹿?二皇子也是聪敏之辈,哪可能处事如此不大意?依臣愚见,倒极可能是二皇子主动从林子里冲出来让云王爷射中的……”
“大胆!”李承盛怒喝。
“圣上息怒。但若圣上欲闻臣下真言,臣的话便只有这些。不过从此事上观二皇子心术,却也可略窥一斑,二皇子用计奇诡,手腕特殊,确是太子之上上人选……至于那小太监,也极有可能是二皇子自己杀的,如此这般,既拉拢了云王爷,又博了众臣的好感,得了个仁德的名声,二皇子当真厉害非常。
“更何况”,赵玉溪抬眼对视李承盛,“陛下心里,恐怕也是和臣一样的想法。”
“赵玉溪”,李承盛不怒反笑,“你知道你话里犯了多少忌讳么?”
“臣忠心耿耿,万死不辞!”赵玉溪跪下,却仍是面无惧色。
李承盛接过桌上一碗药,看着黑色液体里自己模糊的倒影良久良久,又饶有兴味地打量了赵玉溪一番,笑言:“是。你的话不错。不过你开的药朕可不再喝了。你心思太多,开出来的方子想必也弯弯绕绕,不能直除病症。不过,王丞相告老还乡,这丞相的位子空出来没人坐也不合适。以后你就帮小天给国家开方子,助他治理天下吧。”
“臣领旨谢恩——”
依越朝旧例,每年秋收围猎过后,君王大宴群臣三日。
一干文臣武将均在行帐之中整理次日衣冠佩戴,越明帝身边的近侍却传下圣旨来,越明帝龙体欠安,又值围猎几日,皇子重臣蔑视法纪,罪犯欺君,着令随行一干人等即日启程回朝。
回朝途中,李承盛一直精神不济。不知谁走漏了口风,传言李承盛在行帐中日日眉头紧锁,还有一次曾以手覆额,自言自语道:煜天虽是朕爱子,竟闯下这等祸来……朕也难保……
消息散播开来,群臣便如老鼠一般,切切察察,四处钻营。众人虽还未回朝,李煜德的王府已是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圣驾回都一日后,越明帝下圣旨诏告天下,称赞大皇子李煜德性格敦厚,平明诚实。与此同时,因二皇子李煜天与云琛罪犯欺君,念在一个宽厚仁德,一个忠心护主,法外开恩,各领杖责二十,罚俸三月。
奖惩过后,越明帝却宣二皇子李煜天到轩辕殿面圣。
李煜天进殿,行礼。李承盛屏退左右后,招手道:“小天,这边来。”
二人中间放一小几,李承盛看着李煜天,问:“怎么样,身上还痛么?”
李煜天颔首:“谢父皇关心,儿臣……好多了。”
李承盛笑,“今日这里只有父子,没有君臣。”
“是。”
李承盛喃喃道:“记得你小时候和云琛放纸鸢戏耍,朕和云王爷读书论道,一晃九年,你和云琛正年轻,云易已经去了……朕也确是老了……”
李煜天正要出言安慰,李承盛却摆摆手,递给他桌上的四页纸。
“这第一页,是听到风声后,立即向煜德送礼示好的重臣。这些人你不用担心。接下来的一个月里,朕来安排。定让他们老的告老还乡,精干的升迁到闲职,有错的或谪或贬。
第二页,则是煜德的亲信。煜德是皇后的孩子……皇后的父兄都是朝中有头有脸的人物,朋党众多,这些,朕也可帮你料理……
这第三页的人,可都是枝枝节节跟煜德有利益关联的臣子,这些人在你即位后必当心有不甘,兴风作浪。好在这些人官位中下,但若涓涓细流汇成大海,力量却也不可小觑。这名单上人物甚多,你登基之后要慢慢处理,小心瓦解他们的力量。
这第四页,就是一些泥古不化,自认戆直的谏臣。他们定会反我弃长立幼,日日满口纲常礼法,动辄以死相逼。这些人的话,到时候我听听,你听听即可,不必当真。闹得僵了,就升他们官,赞其忠义,揽一个圣明君主之名……至于他们的建议,不听也罢。”
李煜天听着听着,脸上遽然色变,下跪叩首:“儿臣无才无德,恐不能担当大任。况且父皇正值壮年,儿臣又怎能……”
李承盛眉眼间也流露出伤心之色,缓缓道:“朕的身体,朕清楚……朕的病,药石无灵,朕没有几个月的日子了。只盼你能负大任,承大统,兴我越朝……
若是蛮夷犯境,就叫云琛帮你。你们两个从小就情同手足,他辅佐你,我也放心。”
李煜德热泪盈眶叩首:“谢父皇……”
李承盛点头,“小天乖……下去吧。”
第二日上朝,李煜天即颁布圣令,次子李煜天,宽厚仁德,体恤臣民,聪敏善思,英武果敢,继承大统乃天命所归,立为太子,望朕百年之后兴盛越朝,以慰朕心。一月之后,进行太子加冕大典。
圣旨一下,朝中立马炸开了锅。谏臣纷纷上书,称废长立幼乃礼法不容,况且大皇子又乃皇后嫡出,二皇子的生母是后宫宫女,出身低微,大皇子德行又无不当之处,理应立长。朝中多数大臣又是大皇子一派,纷纷上奏章附和谏臣之言。
一时之间朝中动荡不安。可皇后此时却做了一件让朝廷上下惊叹的事——皇后上表皇帝,称自己罪孽深重,教子无方,所生大皇子才德均不及二皇子,立二皇子是大势所趋。自己虽然教子无方,但是仍然能将二皇子视如己出,请皇上宽心。
此举一出,倒令谏言去了大半。皇子亲母尚且说自己儿子才德不及二皇子,旁人又岂能置喙?
上表之后,皇后又宣李煜德进宫。出宫之后,据传李煜德面色阴沉,一言不发。但事隔三日,李煜德又上书皇帝,称自己能力,魄力均不及皇弟,甘愿辅佐皇弟治理天下,自己若继承大统,有亏德行。一来二往,越明帝将谏言流言都消除得干干净净。
李煜天按兵不动,听得朝中几日的跌宕起伏,满城风雨,只是一笑。白力在旁自言自语:“这一系列变故,着实奇怪……”
李煜天粲然一笑:“现在,总算是定下来了。”
白力道:“定是主子有洪福,不过,这之中却也有云王爷的力量……”
李煜天眉尖一蹙,沉默半晌,吞吞吐吐道:“你替我准备一份厚礼送他……顺便,谢谢他。”
作者有话要说:罗生门。。。
没一个说对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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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醉歌舞储君思年少 观银烛胜王诉衷情 。。。
一月之后,李煜天被加封太子。
李煜天看着眼前的场景,无声地冷笑。一月之前,他回来时,门庭冷落;而今日,加封太子,群臣道贺,莺歌燕舞,晚宴上,众人推杯换盏,热闹非凡。
他不知……已等了多少年。
他自幼就是出身贫贱,母亲是与明帝春风一度的宫女,生下他就力竭而死。没有势力,没有背景,所以没有人尊重。哪怕就是宫里的侍从,当着他的面恭敬有加,背后却总以鄙夷的眼光瞧他。仿佛整个皇族,都是大红袍上描金的丝线,而他只不过是不小心沾在袍子上的泥点,天生本就该是让人践踏的。
好在天可怜见,明帝总是疼他的。而那被他成为“皇兄”,“哥哥”的人,走到哪里都是光芒万丈,前呼后拥。可是,虽是同父异母的血亲,也从来对他不屑一顾。
真正对他如兄弟一样好的,也许是他吧……
明帝每一次去云家,总是带着他。他记得第一次见那个温润如玉的人,两个人都只有六岁。君臣之礼行过后,明帝居然要他叫那个穿着白衣服的小子“哥哥”,他抬头看着他,觉得很是奇怪。云易低声嘱咐自己的儿子不可造次,要称他为“二皇子”。
他确实也更像哥哥。六七岁不懂事时,他们一起捉虫抓鸟。待得都大一些,白衣的孩子越发气质出尘。他们的纸鸢挂到了树上,他甩开白衣用轻功攀到树上,解开纸鸢飘下来,落了一襟的桃花。他在下面看着,还以为天神下凡。
那个人……从来都是雄姿英发,胸有成竹。他的马也是一身雪白,他曾带着他策马天地间,笑谈山川江河。那个人射箭的时候,会偶尔露出一点点怠惰的表情,箭矢一出,从无虚发……
但始终,如斯温和。
想着他,李煜天的眼神不自觉开始寻觅那白色的耀眼身影。
目光遇到他时,白衣的男子也正痴痴看着他。李煜天急忙扭过头去。那人灼灼的目光里藏着太多东西,他不想去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