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可能了吗?
崔惟渐渐收拾起最初的伤感离别心。他来到了云念身边,言语笑貌,朝夕可见。这一生可还有别的愿望,别的所求?既然没有,怎能离去呢,那样自己的一生也就真没有盼望了。原来不管云念怎样,他的爱只见更浓烈,没有稍减。
且试着去爱已经成为皇帝的遥远的云念。
到这时,崔惟才明白,原来爱是世间最有韧性的,可以无限退缩、包容。
只要还有希望。
云念的那一丝笑不就是希望吗?
于是崔惟从受伤、骄傲、决绝、隐忍,又转回万千希望。
挺好的,云念还让自己入宫。
只要能见到云念就好。
殿中署负责皇帝饮食起居汤沐等,是皇帝最贴身的近侍部门,多为宦官执事,崔惟能空降成为殿中监的两个副手之一,自然是皇帝最亲近信赖的人。宫中人人是人精,对崔惟都恰到好处的客气和尊重。崔惟很快熟悉了云念的日常生活流程,他现在的情形与古庙时照顾云念差不多,每天早早起来殿前候着,将云念朝服饰物亲查一遍,步辇的每一个细节检查一遍,用膳前再每样亲尝一遍才命宦官送入,尤其是沐浴时,检查浴池试水温,再准备一应用物。大约没有比他再竭诚尽心的殿中少监了。自他来以后,殿中监及另一位殿中少监——原熙王府管家和云念的亲随宦官就瞧着他的忙碌笑,退后一步,事事放手省心了。云念再没单独召见过崔惟,但每日能为云念做这些贴身照料的事,每天能见到云念,忙碌之中,崔惟变得极为开心,也自得其乐。
成为皇帝的云念真的已不再是他记忆里的云念。云念非常威严,高坐龙椅之上,比他的父皇还锋锐严厉,大臣们恭谨听命,大气都不敢出。这样的威势是崔惟从没有见过的,但好像是云念与生俱来的性格的另一面。所以云念对他那一笑,那一句温和的话真的是与众不同,格外开恩。
沈斓来见崔惟,那时天色已晚,云念去同心殿陪雍王用膳,同心殿在皇帝寝殿西侧单建的一个园林中,崔惟及一众从人在园门口候立,暮色中沈斓走过来:“崔少监。”
“沈丞相。”崔惟匆忙回唤。
“沈某可否叨扰崔少监片刻,闲聊几句?”
崔惟只好离开众人与沈斓向无人处走。过甬道,就是皇帝寝殿,晚风微醺,殿宇静默,崔惟恍惚觉得仿佛旧日重临。
二人一路沉默,崔惟只得没话找话说:“沈大人这是从哪里来?”
沈斓是从同心殿方向过来的,崔惟奇怪,才有此一问。
沈斓笑:“从雍王那里过来。”
“沈丞相——”话音未落,沈斓唇已覆上崔惟的唇。崔惟慌了,当胸推开沈斓,慌忙左右看,还好夜幕笼罩,廊柱空空,周围没有一个人。
沈斓站在那里,说:“别怕,我就是太想念。皇上那么宽爱仁慈的性子,即便有人举报,也不会要你我二人性命的,没准还会成全。”
崔惟怕的就是云念的成全。只得退后一步道:“这里不是讲话之地,我请你去我的屋子坐。”
沈斓若再胡来,被路过的宫人瞧见就麻烦了。
崔惟引沈斓进了自己室内。
沈斓四处望了一眼:“皇上为你收拾的?”
沈斓这么一说,崔惟才醒悟,这屋内的装饰摆设可不是云念的风格么。
沈斓坐下,道:“这几日见你在朝堂上晃,瞧都不瞧我一眼,心里真是愤懑。我等了你这么久,你连个招呼都没有。”沈斓抿了一下唇。
崔惟心下有些慌,“我说过你别等我。”给沈斓倒茶,找话道:“你怎不娶妻呢,多少家的闺秀愿意嫁你呢。”。
沈斓接过茶水,看着那鎏金细瓷杯,说:“这是昨日景德镇贡来的新品,方在雍王那里见到,原来你这儿也有。”
崔惟只有不好意思笑,他也不知这茶杯谁送来的,随手用了,真不是用给沈斓看。
沈斓喝了一口茶,道:“我是先帝男宠,哪家闺秀愿嫁我。先帝去之前,倒要为我指婚,被我坚辞了。先帝为皇上理政方便,任我做丞相,朝中事尽在我运转中。若成亲了,就有了亲眷子女、府邸家私、人情往来、三朋两好,就有了擅权谋私离心猜疑的可能,距被皇上杀掉也就不远了。我没有爱不要紧,人总归要活下去的。”
崔惟看着沈斓,觉得沈斓变了,越发不熟悉了。因笑劝:“世间清秀男子也很多。”
沈斓笑了:“怎么你与先帝一样。先帝曾让我去太学院挑从事,说赏我个枕边人,只要我看中了,哪怕亲王之子也成全。我心有着落,他心才安。”
“那你——可挑了一两个?”
“我去了太学院,那么些少年,自有清俊可爱之人,可是我看遍太学院,再无崔惟。”
作者有话要说:
☆、我赞他你是不是很开心?
崔惟一时不知如何接话,沉默一会儿只有劝道:“别——在过往的记忆里不走出来。别为难自己。听你言语,对先帝很是怀念?”
沈斓渺然笑了一下:“是啊,若无先帝青睐恩宠,哪有今日的我呢。那年我中状元,御花园琼林宴罢,先帝召我详谈,一直到四更天,然后同榻而眠,真的是盖被子纯聊天。”沈斓挑眉看了崔惟一眼。沈斓这么凤目一扫,妩媚风情无限。崔惟终于明白,沈斓为什么是先帝宠臣。
“可是这么同睡一晚,与上起卧就入了起居注,我这男宠做的说冤也不算冤。若没这么一晚,群臣也不会那么惧我,从此先帝瞧哪个臣子不顺眼,我就在朝堂上灭掉那人。我与先帝有这样的默契,先帝才重用我,若不是皇上继位而是废太子或悦王继位,我早被那些仇敌踩在脚下车裂凌迟了。记得我教皇上与废太子学政时,皇上只十三岁,初入宫,聪慧过人,温秀澄澈,才华品性,无不让人爱重——我赞他你是不是很开心?”
崔惟恍悟,忙收回已咧到耳边的笑容。
沈斓道:“因我树敌过多,先帝怕他百年之后我太惨,曾有意把我给废太子或当时的熙王,好教我一生平安——”
崔惟心一跳。
沈斓道:“先帝让我选。我选了熙王。”
崔惟僵在那里。
沈斓道:“先帝传来熙王,当时十五岁的熙王便在宫中发表了他了不起的不好男风的宣言。”
崔惟垂目看桌子腿。
“他说他敬我为师。可是一年后,他领了你回帝京。”
崔惟无言。
“他依然待我如师长。我不知皇上知不知我与你的过往。以皇上之缜密性情,他应是确凿无疑的知道,可他从不提及,也从无异样,对我倚重尊敬,一如既往。”
崔惟瞪大眼,看沈斓。
沈斓轻叹:“惟弟弟,你说你,看人怎么就这么单纯!”
崔惟绷了脸。
沈斓道:“我一直独身不娶,先帝以为我对他痴心,怕我暗害雍王,就下了旨,赐我为雍王殉葬。”
崔惟吃惊。
沈斓道:“所以我每天都会抽出时间看望雍王,他健康安好,我才能安心睡眠。”
崔惟怜悯的看沈斓。
沈斓望着他的眼:“你知道我最怕你什么眼神?就是现在这样,同情怜悯。自我第一次见你之日起你就这么看我——那时你才七岁大,现在我都是丞相了,你瞧,还是得你这样的眼神。”
崔惟只好垂下眼。
“其实雍王待我很好。我几次作死,都是雍王求先帝赦免。”
崔惟觉得自己站在这儿挺不自在的。
沈斓说:“所以我若再作死,雍王也会向皇上说情保我平安。惟弟弟,我们请求皇上恩准我们一道回金陵为表舅母大人贺寿吧。我自随你赴京赶考以来,每年只有信和礼物回去,人再没回去过。我们去看看梅山。”
崔惟脑中电光石火闪出梅山景致,他若与沈斓同逛梅山,不发生点什么他都不姓崔。崔惟“咳”了一声,道:“我每日事务繁忙,离不开。”
沈斓斜睨他。
崔惟只好装没看见。丞相都离得开,他一个小小殿中少监离不开?是真离不开,离不开云念。
沈斓道:“皇上要做明君,身边不可能有娈佞之臣,你为什么不为了他好而离开,你跟了我去,他也会心安。”
“才不会。”崔惟冲口说道,然后笑:“你说了这么多,累不累,我再给你倒杯茶?”
沈斓恨道:“你倒能听得安然。”
崔惟怜惜的看沈斓:“这些话在你心中憋了多久了?不和我说你又与谁说。一会儿皇上该回来了,我还得忙。你每天也有无尽事务,回去休息一下吧。以后有什么烦恼了,再来找我说。”
沈斓起身,看了崔惟好一会儿,道:“我尽心尽力把你服侍大了,你却去服侍别人,你知我怎样的感受?”
崔惟微窘。
沈斓切齿:“这么多年,你可知我有多后悔,后悔在你外祖父家那一晚,没有与你试——”
崔惟只得笑:“我谢谢你。否则依你我的性子,我们早闹僵了,如今连朋友都没的做了。”
沈斓想了一下,怆然一笑,独自离去了。
没几日,云念过生日,崔惟左思右想要不要有所表示呢?圣旨下来,禁止百官献礼物,只许上奏章,讲述自己仁政一件。崔惟想不出自己曾办过什么可书于纸面的仁政,也不知用什么口吻给云念写信,就放弃没写。期间卢况找崔惟,苦恼诉说他一个起居郎,整日侍驾在皇上身边,哪有什么仁政可言?向崔惟讨教。崔惟说,没有就不用写了,你做好本职工作就行了,若强写,皇上准不待见。卢况很高兴的走了,结果凡没上仁政奏章的官员被扣掉半个月俸禄去救济贫民。
崔惟不由笑,云念的皇帝做得还满开心的。
苦了卢况。卢况的父亲因病离职修养,卢况只是六品官,薪水有限,又添了娇妻幼子,养活一大家人就更费劲。崔惟过意不去,方好这日午间云念去后宫为儿子过生日,由另一位殿中少监跟随,崔惟觉得暂时没有自己什么事,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