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窒息的气氛仍在空气中飘浮。
左弯右拐的苏花公路一边是垂直的山壁,一边是陡峭的悬崖。著名的清水断崖的确名副其实,断崖下是深蓝的大海,往下瞧去,惊涛拍岸十分壮观。
风变强了,从海上吹来一整片的灰云,渐渐的遮去了阳光,笼罩了前面的山头。
不久,车行进至灰云下方,小两淅淅沥沥的落下,湿了车前整片玻璃。
阿兴将车窗摇上,程业则激活雨刷。
车中的空气泛著湿热,在坐的两人依然沉默无语。
黑色的雨刷不受干扰,规律地左右刷动著。
回到台北,五颜六色的招牌已一一点亮,街头闪烁著霓虹灯光。
雨水依然落下,车子行过无数摊泥水,穿过无数个交通灯号,越过了整个大台北,终於进入了新店,阿兴所熟悉的街道。
阿兴的小屋渐渐靠近,然後,他将车停在凤凰树下。
阿兴本以为他会下车,但他却久久未有动作,只是握著方向盘,神色难辨的望著前方。紧窒的气氛压得阿兴透不过气,阿兴衡量了一下车子到大门的距离,估量自己应该可以靠自己走过去,未再多加细思,阿兴便要开门下车。
手才到了门扣上,程业的大手就横越了过来覆在阿兴手上阻止他。
「等一下。」程业黑眸透著阴郁。
阿兴没有言语,觉得他的手又热又烫,几乎要灼伤了自己的手背。阿兴抽回手,垂下眼睑将两手放在腿上交握,但右手的手背依然热烫,感觉疼痛。
程业迟疑了一下,望著阿兴苍白的脸,声音沙哑的道∶
「我一直不想逼你,因为我认为你该知道也懂得,所以我相信有一天你终会相信而且响应。」他停了一停,才又继续道∶「但是我一直忽略掉你的感受,我想知道,对你来说,我是朋友吗?」
阿兴沉默著,双手紧紧握著,心痛一阵痛过一阵,半晌才吸了口气开口说∶「不是。」
阿兴抬起头,极力镇定、面无表情的说∶「是麻烦。对我来说你是个麻烦,打扰了我平静的生活。」
程业脸一白,有点受到打击,将放在心中的那句问话脱口而出说∶「你还爱她吗?你的前未婚妻。」
「对。」
阿兴的指甲陷入肉里,收紧下巴,发现说谎比想像中还要容易,阿兴甚至可以直视他的双眼,一字一字清楚的说∶
「我爱她。」
程业似乎被这三个字打落地狱,虽然极力想扬起嘴角微笑,却笑不出来,他低下头落魄地乾笑了两声。
突然间阿兴心痛的想哭,想伸手拂开他的乱发,想摸著他的脸颊告诉他,自己在说谎,告诉他自己有多麽的爱他。
但一切都没有发生,阿兴仍紧紧交握著双手,任心痛蔓延全身。
程业吸口气,伸手摸了下脸,然後向上拨开垂下的黑发,再抬头时已有了笑容。
「我抱你过去。」他脸上带著温柔的笑。
阿兴看著他强装出来的笑容却更加想哭。程业走下车,绕到他这边。
抱阿兴下车时,他不忘说了句∶「拿外套盖在身上,才不会淋湿。」
阿兴照做,不敢再开口,怕一开口就会痛哭失声。
小雨在下著,他抱著阿兴地快步穿过草坪。
阿兴听得到他一步步踩在石板上的脚步声,感觉得到他的体温透过衣料传达到阿兴的身上,雨水从他的发梢滴下,顺著他的颈项滑落。
阿兴希望这条路能没有尽头,可惜,他走没几步就到了大门口。
程业将阿兴放下,扶著他站好。「好了。我相信,你应该可以自己进去。」
他凝望著阿兴,睑上仍挂著微微的笑。
「我我会」他停下来,声音嗄哑地有点说不下去。重新吸口气後,他才带著有点凄然的微笑,一口气说道∶「我会遵照你的希望,不再来打扰你。」
阿兴听到这句话有点瑟缩,但仍抓著外套递给他,「这还你。还有,谢谢你这两天安排的温泉之旅。」
「不客气。外套你留著吧,下雨会冷。」他将外套披在阿兴背上,以手背抚了下阿兴的脸将雨水拭去,然後轻声道∶「你保重。」随即他便转身离去。
阿兴心痛得几乎无法呼吸,看见他走了几步又停下来,雨丝细细的落在他身上,阿兴不禁屏住了气息。
忽然间,程业回身跨了两个大步,大手一伸便将阿兴抓到怀中,紧紧拥抱他,阿兴背上的外套因而被震得掉落。他低首深深吻阿兴,阿兴只觉得胸中的空气像是全被他挤压了出来。
他们像是热恋的情侣在雨中吻别,灼烫的热吻无法被冰冷的雨滴降温。
阿兴知道这是最後一次了,最後一次待在他的怀中。阿兴感觉得到他的心跳有力的振动著,穿过他的胸膛,透过两人的衣衫,直达阿兴的心窝。
一会儿,他终於停了下来,将脸埋在阿兴的颈边,轻轻地、深情地说了一句话。
然後他松了手,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甚至到了车上都没再回头看阿兴,就这样程业走出了阿兴的生命。
也因此,他没见到阿兴背靠著门板,泪流满面、肝肠寸断的滑坐在地上,没见到阿兴表情破碎、泪眼蒙的望著他的背影。
雨在下著,仍在下著,不停的下著
〈三十一〉
若不是柳镇因为连续两天找不到人,而决定在那天晚上亲自杀到阿兴家来,阿兴大概会死在自家大门前,就算不死也可能只剩半条命。
「你是白痴吗?竟然坐在自家门口哭到发作!他妈的,你要哭不会先进门再哭啊!」
柳镇火冒三丈的骂著躺在床上的阿兴说∶「你是嫌命太长了,还是觉得我不够忙?失踪两天也就算了,竟然还给我弄到差点死翘掉!刘兴,我警告你,要是下次再敢给我出这种事,咱们俩朋友就没得当了!」
柳镇气呼呼的咒骂,却发现床上的人两眼无神,根本没注意听他说话,气得他直跳脚,差点没抓著阿兴的衣领摇晃。
「刘兴,我在和你说话,你有没有听到啊?」柳镇简直快气到冒烟了。
「我好累,你让我静一静。」柳镇的暴跳总算抓回阿兴一丝神智,阿兴语气微弱的苦笑著说。
「你到底是怎麽了?」柳镇压下脾气,蹙眉问∶「是不是和前几天那位男的有关?」
「没有。」阿兴疲倦的合上眼,低声回答。
「什麽没」柳镇火气又上心头,才提高了音量,却被刚进来的义哥捂住嘴,揽著他的腰就将他强行带出房去。
一出了房门,义哥才松开手,柳镇就瞪著他叽哩瓜啦的鬼叫∶「你搞什麽啊?」
「你太吵了,阿兴需要休息。」义哥瞪大眼楮的对柳镇说。
「我哪有!你没看他那个死样子,真的像一颗即将殒落的流星!刘兴?流星?他妈还真会取名字,啥不好取,取个刘兴」柳镇抗议,嘴巴还不断地冒出停不下来的言语。
义哥听而不闻,抓著柳镇的手,硬将这只音量奇大、脾气暴躁的大男人带离门边,还给刘兴一个清静。
『无论如何,我永远爱你』
这是程业最後说的一句话,那样低沉沙哑的声音,一次次的回荡在阿兴耳边,忽大忽小、忽远忽近,一次又一次的重复著;重复著他的深情,重复著他的不舍,重复著他的承诺,重复著、重复著
阿兴无时无刻都能听见他的声音,每分每秒那声音都在提醒阿兴的心痛,戳刺阿兴的伤口。
「不不要」
阿兴发出痛苦的和啜泣,紧捂著耳朵却仍听见程业沙哑的嗓音,闭上双眼仍能看见他强装出来的落魄笑容和眼底藏不住的苦涩伤心。
『无论如何,我永远爱你』
「别再说了」阿兴捂著双耳,蜷缩在被窝中,泪水上不住的滑落,「别再说了。为什麽?为什麽」
为什麽要这样对阿兴?为什麽程业要说出口?为什麽不让阿兴就此死心就好?如果程业没说,这一切就可以变得比较容易,那麽阿兴就可以假装假装什麽都没发生过,假装阿兴只是同情,假装是阿兴自作多情,假装这一切只是一场无疾而终的梦。
为什麽程业要说出口?所有关於他的影像伴随著那句话在脑海中反覆播送,一遍又一遍地提醒阿兴,是阿兴自己把幸福葬送掉。
这样做,到底是对?还是错?
同时候,另外一边
『逞什麽强呢?』脑中一个声音对程业这麽说著。
程业全身湿透的坐在大皮椅上,上衣扣子被他扯掉了两颗,他双脚交叠架在办公桌,裤管还在滴著水,一头短发又乱又湿,同样也在滴水。他一手拿著一瓶XO,直接就以瓶口对嘴喝了一口。
逞什麽强呢?大笨蛋!不就是个“前”未婚妻而已,你爱阿兴不是吗?反正那女人已经结婚了、死会了,阿兴再爱她也没机会了,你为什麽不会假装不知道,别问阿兴啊!只要持久下去,阿兴终有一天会被你感动的。
「是啊是啊被我感动呵呵」程业醉醺醺的边乾笑边开口同意脑海中的声音,「我我敬你」程业举起酒瓶向著空无一人又乌漆抹黑的办公室晃了一晃,又对著嘴灌了一口。
那你为什麽还要问阿兴?为什麽还要逞强假装没事呢?
「因为嗝我爱阿兴你你不知道嗝」程业打了个酒嗝,伸出食指左右摇晃。
『我知道你爱阿兴。』程业脑中传来话语。
「不,你你不知道」程业一手遮住了脸,一手还紧抓著酒瓶,声音有些破碎,「我希望阿兴也爱我」程业一脸哭笑不得,闭著眼说∶「但阿兴没有办法他爱的是那个装模作样的臭女人。」
「所以你就藉酒浇愁?」「对唔!不对!」程业语无伦次,突然发现这次的声音不是从脑海中传出的。
程业张开眼,移开搁在脸上挡住视线的手,很努力的眯著眼看向黑暗的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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