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小伍道:“再过两年就二十而立了,也老大一把年纪了。”唤晴看着他说:“是三十而立,二十是弱冠之年。”任小伍说:“别人三十而立,我二十就立了!”唤晴问:“那为什么还没有媳妇?”
任小伍说:“提亲的踢破了我的门槛子,可就是没有一个我瞧得上的。还有,我还是喜欢一个人无拘无束的,还有,我这营生要到牢子里当差,一去就三天,放一个漂亮老婆在家里我不放心,还有,我……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一时也拿不出许多钱来娶媳妇。”
唤晴将做好的饭端到了任小伍跟前,说:“那先吃了这顿吧。”任小伍心里依然暖呼呼的:“管她这老婆是真是假,倒是有一个漂亮小姐给我做吃做喝的了!”其实唤晴不过是将昨夜两人的剩菜剩饭热了一热,但任小伍依然边吃边赞:“了不起,了不起,好手艺!”
唤晴却一直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盯着任小伍看,任小伍忍不住问:“我脸上有好吃的么?”唤晴却抬起手来,将任小伍的头向一侧轻轻一推,道:“你先将脸侧过去,别动——”说着深深凝视,口中喃喃道:“真是……真是奇了,好像。”任小伍抬起头,问:“我长得象潘安还是象宋玉,让你这么看起来没个够?”唤晴脸上微微一红,没有回答,却低头一笑。这粲然的一笑任小伍心内惊艳无比,同时这笑容又让他有点奇怪,心中想:“她说我象谁呢,莫非她当真是从莺莺楼的花姐,只因看中了哪个小白脸才跑出来的,这么说我长得挺象她那小白脸了?”
他还来不及细细咂摸这抹笑容的滋味,唤晴就岔开了话题,问:“你吃得这么匆忙,有什么事情要办么?”任小伍道:“说来好生让人气恼,孙驴儿那家伙太不地道,本来我们京城斗鸡的分作将军社和锦霞楼两个行会,从来井水不犯河水的,孙驴儿却仗着他姑父在衙门里管事,硬是要让我们将军社归入锦霞楼。昨天那小子说好了要三局定胜负的,哪知他的紫凤凰输得太惨,一柱香的功夫就蔫了,输红了眼的孙驴儿竟然要在大坟台和我们做一个了断!”
唤晴秀眉微蹙:“这一去,只怕要动刀动枪吧?”任小伍笑道:“怕他怎地,我的刀也不是吃素的!”唤晴点头道:“神刀任五爷的刀子怎么会是吃素的?”任小伍撇了一下嘴:“那是!这可是我下了三年的苦功夫一招一势学的,说起我老师可也大大有名,就是在广安街上鼎鼎大名的何大林何大爷,何大爷号称‘铁臂苍龙刀’,凭着真功夫在双龙镖局里做了八年趟子手的!”
唤晴听了他的话不知说什么是好,愣了一愣,才道:“外面有人来了,是你朋友吧?”
果然院子外面有人砰砰的叫门:“五爷,到时候了,咱们走吧!”任小伍抹了一把嘴,叫道:“知道了,别催了别催了,你奶奶的,一个孙驴儿也不必这么大惊小怪的!待我抄上家伙。”就从床下摸出那把刀来。
唤晴看他雄纠纠地走出屋门去,不禁叫了声:“小伍!”
任小伍回头问:“干什么?”唤晴低下头来,轻声道:“小心些,你……照顾好自己!”任小伍的心一动,唤晴低垂的眼波不知怎地让他的心内一荡,他呵的笑了一声:“我又不是去打家劫舍的,你放一百二十个心好了!”
唤晴急忙抬起头,支呀一声,任小伍已经推开门,大踏步走出去了,只在院子里喊了一声,“照顾好我的大将军!”
大坟台在京师西南,一片荒郊野外的,在这六月时节,更是野草丛生,狐兔惊走。随任小伍同来的将军社的六七个汉子全都带着家伙,卖枣子的枣李三还刚刚喝了酒,酒气醺醺地边走边说:“他娘的锦霞楼也太狗仗人势,狗里狗气了,这一次咱们可要一下子将他们教训得服服帖帖的!”说书出身的郑鼻子耸了一下鼻子道:“咱们有小伍和韩铁板,论打论摔,全没他们的好!”韩铁板角骶为业,斗鸡倒不很在行,只是众人见他一把子好力气才拉他入社的,听了这话就挺了挺铁塔一般的身子,瓮声瓮气的道:“他们最好来硬的,老子最喜欢真刀真枪!”忽然咦了一声道:“他只带了一个人!”
孙驴儿果然只带了一个人,那是个身材高大的后生,穿一件挺扎眼的紫色褡护,挺胸叠肚地立在孙驴儿身侧。两匹高头骏马昂首立在二人身侧,两人身后是一片稀稀疏疏的榆树林子。
孙驴儿看了任小伍他们就笑:“小伍,攒鸡毛凑牛胆的来的人倒是不少!”任小伍也笑:“他们全是看热闹的!孙驴儿,斗鸡的本事你不行,论真功夫你就更差得远,怎么比划你划个道吧!”
孙驴儿呵呵的笑:“谅你们这些穷棒子也没多大道行,这位就是京师踏弩社的花林花公子,哪位先上来伸量伸量!”任小伍听得这紫衣后生竟然是京师踏弩社的,心底下一惊,如同将军社专管斗鸡一样,踏弩社里全是好玩拳脚的富家公子,寻常人家的那点功夫的别想进踏弩社,自己好玩刀,曾经几次烦人求情的想进踏弩社,可人家就是不收。
但事到如今,任小伍也只得把心一横:“孙驴儿,咱们跟你也没什么好说的,花爷的功夫咱们这就见识见识吧!”孙驴儿冷笑道:“咱们话说在头里,你要是今天栽在这,将军社的生意可要都归我锦霞楼!”
一句话怒恼了酒气熏天的枣李三:“凭真本事就知道该归谁了!”随着这声吼,人已经扑了上去。忽然之间,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也没瞧见那花林如何动作,枣李三瘦长的身子已经飞了起来,砰的一声,重重栽倒在地。
任小伍心里一寒,这花林好快的腿法!却听韩铁板虎吼连连,已经冲了上去。
花林见他杀气腾腾,却呵的一笑,左掌“落雁斩”斜斜一拦,右掌“折叶手”迅疾如风地扫了过去,使的竟是崆峒派的上乘武功。韩铁板双臂一痛,竟然同时被扫中,但他身胖肉厚,幌了一下,仍是奋不顾身地扑了过来,双臂一环,圈向花林的脖子,这招“折颈摔”是他的拿手绝活,这时猝遇高手,只得使上这招百试不爽的杀招。
花林叫一声好,忽然矮身欺进韩铁板的身前,将他的双臂全拦在外门,猛然一记肘锤击在了韩铁板的心窝。韩铁板只觉痛彻心肺,干嚎了一声,弯腰错步,方寸全乱,花林随即一个震脚跺在了韩铁板的脚上,咳的一声,跺折了他的两节脚趾。
韩铁板胖大的身子随即给花林借势抛起,重重摔在了任小伍身前,孙驴儿忍不住哈哈大笑,郑鼻子那几个人脸上却没了血色。
任小伍见几个人的眼睛全盯在自己脸上,这时也只得硬着头皮上去,说:“我不会什么拳脚,只会使刀,花爷用什么兵刃?”花林胜了两场,气势大盛,摇头道:“我就用这双肉掌会会五爷的刀!”
任小伍心里暗喜:“你不用家伙,那是最好不过!”脸上还要做出一副气恼模样,道:“踏弩社的高人就是不凡,请赐教吧!”花林左肩微微一动,忽然右掌奇快无比地拍向任小伍执刀的腕子。任小伍本来还指望花林说些“请五爷先出招”之类的客套话,却料不到他说打就打,一惊之下,手臂疾缩,单刀一吞一吐,反切向花林的右掌。
花林笑道:“倒还不错”,右掌还是在任小伍的手臂上扫了一下子。任小伍动起手来,就不再那么心惊胆战了,他知道这花林要空手入白刃,必然要贴身近战,便即挥刀狂舞。花林见他刀势奇快,一时抢不到近前,心机一动,旋即边战边退,向身后一棵枯挺的老榆树退去。任小伍暗想:“这小子故意示弱退到树边,定然是盼我的刀劈到树干上一时拔不出来,老子倒要小心了。”
枣李三、郑鼻子等人见任小伍得势,全鼓噪叫喊,孙驴儿也面露难色。
果然二人到了树边,任小伍的刀便不敢拼命施展,激战中花林蓦然大叫一声,一招“青龙出涧”,双掌劲势十足地当胸拍到。任小伍侧身避开,但花林竟不收势,顺势拍在一株榆树上。这榆树早被酷日晒得干枯欲死了,花林一掌之下,那树啪的一响,一阵枯枝败叶纷乱如雨地疾落而下。花林便趁着这阵落叶,风一般地窜了过来,双掌劈砸抓缠,全是狠辣招式。
众人只瞧见一阵如雨的落叶将二人的身形裹住,一时却瞧不清谁胜谁负。猛然间只听二人齐声大叫,随即便见二人各自跳开,任小伍胸前衣襟破裂,甚是狼狈,而花林却摇摇晃晃,站立不稳,终于一跤栽倒在地,双腿上鲜血淋漓,却是中了两刀。
枣李三等人愣了一愣,随即震天价叫起好来。
任小伍意气风发,向呆若木鸡的孙驴儿扬刀喝道:“孙驴儿,这刀该轮到你了!”孙驴儿看了一眼摊倒在地的花林,不由脸色一片煞白,低着头搀起花林,大气也不敢出一声,翻身跨上了马,策马如飞的驰远了。
任小伍哈哈大笑,枣李三忍不住指着孙驴儿的背影笑道:“瞧那德行,还不如你那只斗败了的鸡呐!”
任小伍这一仗赢得惊险而漂亮,按将军社的规矩,赢了局照例要和众人到乌金桥巷的酒肆里痛饮一番的。但喝酒时的任小伍总觉得自己象有什么事,他记挂着适才那场恶斗,觉得花林那小子败得有点怪,他更记挂唤晴,这丫头现在一定挺着急吧。
郑鼻子几个人就笑小伍心不在焉,准是在想莺莺楼的哪个花姐了。任小伍也乐得将错就错,匆匆灌了几杯酒就跑了出来。
时候才过晌午,日头还是出奇的毒,街上就没几个人,心里有事的任小伍在火辣辣的日头下向家里奔去。跑到家门口时,忽然任小伍低头瞧见自家院子外飞散着几根长长的翎毛,他的心尖被扎了一下子,那是大将军的羽毛,狗日的孙驴儿难道是调虎离山?唤晴,还有待在家里的唤晴,是不是也遭了秧?
他一步跨进院子里,就听见屋里一阵无力的鸡鸣声,任小伍一掌推开屋门,先一眼看见了他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