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盈秀只见往日唠叨慈祥的灵照和尚这时候立起身来,双目灼灼,忽然化作了威猛金刚一般,一路“一指针”的绝世指法施展开来,快如电闪星飞,“中庭”、“鸠尾”、“巨阙”一路迅疾无比地点了下来。这老僧每一势点出,都隐隐有风雷之声,刺在闭目而坐的笑云身上,便引得他微微一跳。玉盈秀见灵照十指翻飞,越往下点,招式越见惊奇繁复,心下暗自称奇。
堪堪点到笑云“气海穴”上,蓦然间却见灵照长眉乍抛,指势变幻有如莲花忽开忽合,玉盈秀正觉眼花缭乱,忽闻灵照低喝一声:“成了!”霍然一退,已经稳稳坐在了蒲团上。玉盈秀望了一眼有如老僧入定的笑云,喜道:“大师,这便大功告成了么?”
灵照却道:“先前他体内藏龙卧虎,却常不调和,经老衲以‘一指针’接引到一处,他身上功力更进一层,”他说起话来总是慢悠悠的,“只不知洗心禅观练得如何了,心上之伤不知怎样?”笑云一跃而起,笑道:“我这时候是无忧无虑,一肚子的刚猛无敌!”
灵照也给他这句话逗得一笑:“依老衲瞧,还差着一着!”笑云嬉皮笑脸地道:“差着一轻半点的也没什么,不如马马虎虎,到此为止吧!”玉盈秀却知灵照这等高人举世难觅,说什么也不该错过机缘,忙道:“云哥,不要偷懒,且听听大师高见!”灵照的眼睛现出罕见的锐利来,问道:“那你还怕是不怕?”
笑云的身子微微一震,含含糊糊地道:“想来……自是不怕了!”
这一日自午后便开始下雨,蚕豆大的雨点象乱箭一样砸在剑拔弩张的鸣凤山前。曾淳望着山岩间随雨飘下的百十条雨瀑,不知怎地就想起了唤晴。初遇她的时候也是在雨季吧,有时候自己在雨中练剑,身后就会多一把竹伞,自己在檐下挥毫,身旁就会有人添上一盏清茗,那时的雨珠是多么的清澈,自己的心情和歌声是多么的意气风发。
微凉的雨气呼吸起来依然那样的清新,但此刻的心情却是憔悴不堪了,这呼啸的山雨此时看来就有如哭如诉的味道了。正自沉思,自后赶来的辛藏山狠狠撞了他一下,傻笑道:“愣着做什么,咱们何时启程?适才师父点将,让公子做了三路人马的督军,让我们多向你讨教呢!”曾淳的心微微一沉:“自三年前郑凌风挑战行空上人之后,几年间再没有一回‘两剑三刀’中人物的对决。不管如何,双龙口这一战必将轰动天下。”他勉力一笑:“我想待雨停之后再走不迟!”
“不必了,”身后传来一道响亮的笑声,“咱们点齐人马便即出发。”说话的却是陈莽荡。这时二寨主余独冰赶上前来:“大哥,三路人马均已齐备,只等大哥一声令下。”陈莽荡如炬的目光穿透重重雨幕,沉声道:“传令,大伙偃旗息鼓,绕过大同城,兵发双龙口!”余独冰应了一声,转身而去。陈莽荡才向曾淳笑道:“公子,‘兵贵神速,风雨无阻’,这可是大帅当年的教诲呀!”曾淳神色一端,躬身道:“将军说得是!”陈莽荡已经转过身大踏步向山下走去。曾淳望着他腰杆挺得笔直,任凭冰冷混浊的雨水击打在他的铮铮铁甲上,心下不由一热:“陈将军是父亲麾下的一个异人,他立过大功,挨过军棍,却因性格粗豪,总不得父亲青睐,但曾家蒙难,想不到却是此人揭竿而起,振臂一呼!”
说来也怪,众人下山不久,那雨便停了。除了有伤在身的解元山和桂寒山仍需调养之外,鸣凤山诸多豪杰依照何竞我的布置,兵分三路,摩拳擦掌,整装待发。第三路是曾淳殿后调度,第二路是陈莽荡居中接应。酉时三刻,第一路人马由何竞我偕同青牛山、卧虎山几路山寨头领率着数百鸣凤山精干,已经直抵到双龙口前。
这时大雨虽停,但一望无际的黑云将天空掩盖得如同浓夜,更有隐隐的轻雷在云层背后不时的发出闷响,似有无数的神魔正在浓云中激战不休。无定河刚给暴雨浇过,河水陡然变得饱满起来,河岸一侧数十盏气死风灯如同鬼火闪耀,凄红的光芒将双龙口前照耀得诡异无比。
大河当中一艘高大的双层阔舱船最是引人注目,这船雕栏长廊,亭阁高矗,却是一艘只见于江南繁华之地的画舫。画舫上红灯高悬,明光辉煌,有如一只张口欲噬的烛龙一般静静地挺立在阴沉沉的河面上。
“何堂主,郑凌风在此恭候多时了!”郑凌风宽袍大袖,卓立船头,低沉的声音夹在滚滚轻雷之中却丝毫不乱。“有劳郑帮主久侯,”何竞我的声音也如郑凌风一般,不带丝毫霸道之气,却能让江岸旁数百人马听得清清楚楚,“风雨飘摇,一舸凌风,得与帮主这等绝顶人物一晤,实在快慰平生!”说话之间,那艘船已经稳稳地荡了过来。众人只觉眼前一花,郑凌风的身形已经稳稳立在鸣凤山群豪眼前。“郑凌风与堂主神交已久,也早欲一见。请到亭中一叙!”他说着大手一挥,众人举目望去,果见岸边一座孤亭高耸,飞檐之下给青蚨帮悬了灯笼,瞧那亭子木雕斗拱,八角攒尖,居然颇有风致。
袁青山踏上一步,低声道:“师尊,亭内隐含煞气。此时二弟未归,咱们还是小心为妙。”何竞我想起二徒叶灵山和女儿盈秀至今未见踪影,心内也是一紧,再抬眼望去,只见小亭之后乱石磷磷,青气腾腾,想必便是江流古所布的奇阵了。但他素来心细胆大,却也不以为然,笑道:“我瞧此亭意趣昂然,莫非还是一处古迹?”
“何堂主果然是雅人,”郑凌风道:“此亭是北宋著名宰相毕士安回乡时所建,故名毕公亭,到如今也有五百多年了。”何竞我动容道:“毕士安一生正直,最难得的是他知贤善任,若非他当年力荐寇准,也难得澶渊之盟的百年太平,可惜当此之世,再难得毕公这等人物了。”说话之间,大袖一摆,袁青山将数百人马扎住阵脚,他自和卧虎山顽石和尚、青牛山奚长峰、白龙山“毒不死”顾瑶三人大踏步向亭中走去。
郑凌风望着何竞我沉稳有力的步伐,心内就没来由地起了一丝波澜,青蚨帮和聚合堂已经对峙多年,多少年来不管是阳春温软的晨风吹拂,还是深秋凄冷的夜雨敲打,这个人沉稳矫健的步伐从来不曾过有丝毫的改变。“这天下若没有何竞我,郑凌风该是多么寂寞呀!”这么想着,郑凌风心内倒升起一股惺惺相惜的感慨来。
亭内有案,案上有盏,只是给飘摇的红灯镀上了一层红光,就显得邪气无比。一个美艳入骨的红衣少妇俏立亭中,正是水若清。郑凌风道:“诸位请坐,闻知堂主素不饮酒,在此略备清茗数盏,请!”水若清素手轻抬,含笑举起一杯清茗递了过来。“毒不死”顾瑶眼见那茶色深如碧,又香得邪气,不由皱眉道:“老夫口渴得紧,先来尝尝帮主的好茶!”抢先伸手接过,装作抬头饮茶,暗中却以银套指甲伸入,想先试一试茶中有无毒物。
何竞我却哈哈一笑,径自将石桌上的一盏清茶举起,昂首饮了,赞道:“好茶!”
顾瑶心中也自佩服何竞我的胆气,这时他虽已查出茶中无毒,但想到这茶是毒妇水若清亲手炮制,仍是不敢让那茶水沾唇,略微一做样子,便即放下。郑凌风展眉赞道:“堂主好气魄,此茶乃太湖土茶,俗名‘吓煞人香’,若是无胆气之人,便会给这香气吓住,不敢沾唇。”顾瑶老脸一红,顽石和尚却哼了一声,大咧咧举起一杯茶来,一口饮下。郑凌风却又摇了摇头,叹道:“大师将品茗饮茶当作逞气斗狠,囫囵吞枣,暴殄天物,境界却又差了一层!”
顽石和尚气往上撞,但一眼瞧见郑凌风阴鸷的眼神,不知怎地满腔怒气就发作不起来。何竞我却目注清茶,沉吟道:“吓煞人香?此茶清香喜人,却俗名不显,可叹草莽之间尽多这等天地钟灵的奇物,却因时也命也,以至埋没终年!”说着将那茶杯恭恭敬敬地放在石桌上,沉声道:“但愿早得太平盛世,使此茶声名早彰,不至世代埋没!”
郑凌风骤听此语,心内登时升起一阵深合我心的感慨,笑道:“堂主所言极是,但大丈夫要名动天下,不能只等着上天眷顾,更要自造声势,翻云覆雨,才能席卷天下,吞吐八荒!堂主天纵奇才,允文允武,又何必为逆贼曾铣的余孽与朝廷为敌,抛却一生荣华?”
何竞我笑吟吟地道:“那帮主以为我该当如何呢?”郑凌风道:“何堂主心中早有算计吧?你只需献出曾淳和军饷,便是给朝廷立下大功一件!诸位,”他说着虎目一扫,望了顾瑶、顽石和奚长峰三人一眼,“如今蒙古肆虐,河套之地月无宁日,朝廷正当用人之时。若是大伙助严大人、陆大人立此奇功,经这朝廷两大红人一翻举荐,再在边塞真刀真枪博个大好功名,正所谓‘男儿生世间,及壮当封侯’,大则名垂天下,小则封妻荫子,这才不辜负了诸位一身大好功夫!”他低沉的声音带着说不出的煽动力,一番话却说得一旁的顾瑶哑口无言,奚长峰意有所动,顽石和尚大头猛摇却不知从何辩起。
寂静之中,忽然听得何竞我发出嗤的一笑,这声音极轻极短,但越是如此,越让人觉出他的不屑和不甘来。不知怎地,奚长峰三人单听这一笑,倒觉得郑凌风的言语简直不堪一驳。“堂主以为如何?”郑凌风的眼睛冷冷地逼了过来。何竞我却道:“咱们当初习武,是为了甚么?”
郑凌风呵呵冷笑,奚、顾二人沉吟不语,顽石却道:“小时候邻家两个小子总将他家的羊赶到咱家田里来糟蹋,那时候洒家年纪小,几次争执总是挨打!洒家习武,只为了不受那两个直娘贼的欺负!”“不错,”何竞我道,“我和大师一般,当初习武便是为了不受人欺,后来读书明理,才觉得习武练功,便该当铲尽天下不平之事!”
他说着站起身来:“大帅曾铣一心为国,却遭奸佞构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