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国武士大声呐喊,却没有几个人敢当真近身搏斗。要知他们乃是因为不见同伴出来,这才放火的。在放火之前,进去拘捕耿照的那七八个武士,都是他们之中武艺高强的人,进去之后,一个个有如石沉大海,外面的武士发了慌,这才迫不得已出此下策。如今见只是耿照一个人冲了出来,只道那七八个武艺高强的同伴,都是被耿照一个人杀了的,本来就已着慌了的,这时当然更不敢迎战了。
眼看耿照就要杀出重围,忽听得一声喝道:“你们这些饭桶滚开,待我来拿这个小贼!”
声到人到,只听得呼呼风响,卷起了一团鞭影,猛扫过来。
耿照一个弓身移步,那条长鞭从他背上掠过,耿照豁了性命,便向前冲,却不料那人的鞭法灵活非常,倏地一收,鞭梢反卷回来,这一次打个正着,耿照后心的衣裳裂了一幅,背脊起了一道血痕。幸亏这一鞭是扫出去之后再拉回来的,鞭势已衰,力道不大,未曾伤着筋骨。
可是耿照的强冲之势,中了这一鞭之后,身形不免稍稍迟滞。那人的鞭梢一转,迅即又使出连环三鞭,“回风扫柳”的绝技,鞭影翻飞,当真有如旋风疾扫,卷地而来。对方的鞭长,耿照的剑短,若是不顾一切地冲上去,势必大大吃亏,耿照只得沉着了气,忍着了痛,使出挪、腾、闪、展的小巧身法,一面化解敌招,一面寻暇抵隙,伺机削断对方的长鞭。
接了几招,耿照不由得心中一凛,这人的身手竟是矫捷之极,一身武功,绝不在扎合儿之下。耿照未能削上他的长鞭,反而有几次险些给他的长鞭卷着了剑柄。
原来这人并非是蓟城本上的武士,而是扎合儿从京部请来的金国御林军中的高手。耿照曾猜想扎合儿或因贪功,消息未曾泄露,这一猜却是猜错了。扎合儿在带领他的手下出发到阳谷山搜捕耿照的同时,在城中也已有了布置,而且派出快马,到京都请来了三个高子。金同的京都高蓟城不过一百多里,那三个高手接得讯息,立即赶来,正好赶上了本城武士对耿家的围捕。
三个高手之中,有一个已在屋内丧生,剩下的两个在外面等候耿照冲出。这一个使长鞭的名叫阿骨打,他精通一套虬龙鞭法,耿照若是在日间未曾受伤,和他单打独斗,不知鹿死谁手。如今他虽然得表妹的“生肌白玉膏”敷治伤口,到底还未痊愈,日间的一场恶战,耗力过多,也未曾完全恢复,此消彼长,耿胆难免落在下风,几招一过,险象环生。
耿照正在咬牙苦斗,忽见又有一个武士,越众而出,大声说道,“这小了果然有两下子,阿都尉,我来助你一臂之力。”这个武士正是另一个从京都来的高手,名叫鲁思察。
鲁思察使的是两把点穴钉,只是尺许长,扑上前未,便与耿照近身缠斗。武学有云:“一寸短,一寸险”。敢使短兵器点穴的人,点穴的功夫自是十分了得。耿照横剑一封,鲁思察一甩腕子,双钉挟着一股寒风,斜向耿照的右肩井穴插来,耿照一矮身躯,用了一招“举火撩天”,要削他的兵器,他的双钉又已向耿照肩后的魂门穴攻到,耿照既要闪避阿骨打的长鞭,又要对付鲁思察的双钉,吃力非常。对方的兵器,一长一短,配合得恰到好处,耿照顾得东顾不得西,顾得远,顾不得近,不消片刻,便已是只有招架之功,无还手之力。
阿骨打挥舞长鞭,僻啪作响,指东打西,指南打北,耿照正疲于奔命,阿骨打忽地冷笑道:“小子,你还不肯束手就擒吗?”“啪”的一声响,长鞭虚击,鞭势似东似西,闪溜不定;鲁思察配合同伴的功势,双钉交叉,分点耿照左右肩井穴。
鲁思察用的是短兵器,欺身直进,快如闪电,耿照只得先应付他,当下一个斜身滑步,使了一招“铁锁横江”,叮当两声,把他双钉封出外门,同时立即向西方一跃。
耿照本来已经是用尽全副精神,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了,他并没有忘记要兼顾阿骨打的长鞭,他是看准了阿骨打的鞭梢抖动方向,才跃向西方闪避的。
哪知敌人是作成了圈套,他们是配合惯了的,阿骨打一见鲁思察使出那招,早已料定耿照要跃向西方闪避,只听得他猛地大喝一声:“倒!”长鞭倏转,恰恰从西方的坎位扫来,呼的一声,卷住了耿照的宝剑。
说时迟,那时快,鲁思察也大呀声:“着!”双钉已指到了他乳下的“期门穴”,耿照百忙中用了“千斤坠”的功夫,倒未曾给阿骨打的长鞭卷翻,可是他宝剑被缠,对鲁思察那时堪堪点到的点穴钉却是毫无办法应付!
耿照倒吸了一口冷气,暗叫“我命休矣。”鲁思察那锋利的钉尖已刺破了他的胸衣,耿照的肌肤也已有了冷冰冰的感觉,分明是给对方的兵刃触及了身体了,按说这“期门穴”是人身的三十六道大穴之一,倘给敌人戳个正着,不死也必重伤,可是,奇怪,耿照除了一阵冰冷的感觉之外,竟没感到什么痛楚,身子也没有麻木。
耿照正自感到奇怪,就在这一刹那,忽听得鲁思察一声裂人心肺的尖叫,双臂软绵绵地垂下来,只见他那张本来是红若涂脂的面孔,突然间罩上了一层黑气,灰暗无神,随着他那一声骇叫,舌头也伸了出来,鼻孔里瘀黑的血水点点滴下,形貌恐怖之极!
耿照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同时也就恍然大悟,正是那个暗中保护他的高手,又一次救了他,用剧毒的暗器伤了鲁思察!
心念未己,只见鲁思察朝天跌到,七窍流血,面色瘀黑,死状正是与那些在他家中丧命的武士一模一样!
耿照固然吃惊,阿骨打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他骤然受了惊吓,长鞭的力道也就不觉松了下来,耿照猛的大喝一声,运劲一挥,一剑削断了他的长鞭,箭一般地就冲过去。阿骨打心里发毛,心道:“不好,原来这小子还会使这种阴毒的暗器!”法意一生,哪里还敢接战?拖了半截软鞭便逃,哪知他不逃还好,他一逃,没跑上几步,便给耿照追到背后,要待回身招架,已是不及。耿照手起剑落,“喀嚓”一声,便把他斩了!
京都请来的三个高手都已相继丧命,本城的武士哪里还敢接战,转瞬之间,就给耿照杀出重围。
附近的届民听得这边厮杀,家家都关紧了大门,生怕横祸飞来,连更夫都躲得不知去向了,耿照穿过两条街巷,背后己无金兵,夜色深沉,街道上冷清清的鬼影也不见一个。耿照叫道:“是哪位恩公救了我的性命,请现出身来,受我一拜!”长街寂寂,他听到的只有自己的口声,等了好一会,他希望拜见的恩人始终没有现身。耿照叹道:“真是一个施恩不望报的侠士。”展空一拜,便即施展轻功,出了蓟城,扬长而去。
刚才在恶战之时,命悬一发,身上受了伤也无感觉,待到、出城了后,到了安全之地,才开始觉得疼痛,他用手一摸,只见手上满是鲜血,原来他的青脊被阿骨打的长鞭抽了一下,已起了一道血痕,好在尚未伤及筋骨。
耿照感到了疼痛,不自觉的便掏出了表妹送他的那瓶药,刚刚涂上伤口,忽地想道:“我怎好再用仇人的药膏?”恨意一生,怒火难歇,他“当”的一声,就摔掉那瓶药膏,改敷自己随身携带的金创药。同时,在仇恨催使之下,他本来是应该向南方走的,却不知不觉地走上了西边的一条小路,这条小路是通向他表妹所住的村庄的。
清冷的晚风吹来,耿照的脑袋稍稍冷静下来,蓦地打了一个寒噤,心里叫道:“我是在干什么,难道我当真要去杀她?”他茫然地停下脚步。慢慢又转过了身子。
一回头,只见天际一股浓烟,原来他离城未远,城中的火光还隐约可见。耿照象是被烈火烧上了心头一般,心痛如割,不由得想道:“我的老家,这时恐怕已烧成了瓦砾了吧?唉,妈妈死得好惨!”怒火攻心,瞬息之间,主意又变,他再转过了身子,心里想道:“杀母之仇,不共戴天,岂可不报!她私通敌人,害我一家,我怎能为了儿女之情,忘了家国之恨!”但在仇恨情绪的掩盖下,他也不禁想到:“表妹一向和我志趣相投,对那些横行霸道的金狗,也是一向憎恨的,正是因为这样,我才敢将偷赴江南的秘密告诉她。她怎会私通敌人?这岂非不可想象!”但在这一日一夜之间,他所遭遇的不可想象的事情太多了,他想起了老家人王安所中的透骨钉,想起了母亲被点了“笑腰穴”死后的那僵硬的、可怖的笑容,这刹那间他感到了什么离奇的事情都可能发生,什么亲近的人都不可相信!“不,不管如何,这事情我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此仇不报,我怎能偷活人世?”想至此处,他再不回头,径向前走。
他表妹所住的那座村离城约三十里,走到村口,正是黎明的时分,晨光曦微中,只见前面来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伙子,挑着两个大箩筐,从他的装束和这副行头看来,似乎是个大清早去赶市集的农家少年。
可是装在箩筐内的却是一匹匹的锦缎,而且更奇怪的是这对箩筐显得十分沉重,因为挑着箩筐的扁担两头弯下,那少年也在呼呼地喘气。假如装的全是锦缎的话,那是绝不会这样沉重的。
但最奇怪的,令耿照极之诧异的,还是挑着这对箩筐的人!
他认得这个小伙子就是他的姨父秦重的徒弟,他姨母早死,姨父家内只有三个人,除了表妹秦弄玉之外,就是这个小徒弟李家骏。李家骏是他姨父的远房亲戚,前年父母双亡,投到他姨父门下习技,虽然不过学了两年功夫,二三百斤的石担也可随便举个十次八次,以他的气力而论,挑着这对箩筐而竟气喘如牛,那就越发显得箩筐的沉重了。
李家骏“咦”了一声道:“耿大哥,是你吗,怎么这样早便来了?”耿照道:“你也这么早便出来了?你挑这担了往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