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箫听着他把话说完,像是在具体辨别他说得是否诚恳,然后在基本确定了那难受的语气不是装出来的时候才叹了口气。
“总之,你先过来把活着的接走吧,昨儿半夜它尿在我衣服里了,你把它接走,我也好回趟家换换衣服。”
第四章
罗箫总觉得,黎小乐是飞过来的。
好像电话刚挂断,下一秒,那家伙就出现了。
鬓角挂着汗,脸上带着红,嘴角是不知道算不算笑容的笑容,手里,提着昨天情急之下落在他家里的医药箱。
“那个,狗……大夫,先把这个给你。”
“狗大夫?你这算是骂街吗?”罗箫眯起眼来,隔着眼镜片射出两道冷光。
“不是不是!我就说,那小狗……”
“行了,不用解释了。”带着有点疲惫的脱力表情,罗箫从办公桌下头慢慢端出一个藤条编织的小筐,里头睡着用大毛巾包起来的小狗崽,“带回去吧,筐是上次前台那小姑娘装水果的,回头记得还回来。”
“哎,我给买个新的!”赶紧凑上前去接过小筐,黎小乐却发现对方在皱着眉往后躲他,下意识想到自己一夜闷热必定满身汗臭,窘迫的僵硬在原地,他傻笑了两声,“那个,我身上汗味儿特重吧?”
“不是。”皱着眉的男人摇了摇头,骨感的指头一颗颗解开自己白大褂的扣子,“是我身上味儿太难闻,汗,还有你‘外孙’的‘童子尿’。”
黎小乐反应了三秒钟才意识到对方在讽刺他,更傻的干笑了两声之后,他表情比刚才还僵硬,唯独一双眼在罗箫身上打量个没完。
确实出了不少汗,白大褂里头的T恤衫都湿透了,不,不全是,从胸口往下那片明显就是……童子尿了吧。
“你抱了它一夜?”黎小乐问正在有点焦躁的脱掉白大褂的人。
“没有,凌晨四点他尿了,我就放在筐里了,不然湿乎乎的他也难受。”面无表情说着格外让人隐约感动起来的话,罗箫推了推鼻梁上狭窄的眼镜框。
“那你不是更难受嘛。”
“还好,以前也有过类似的事儿。”
“也是小狗?”
“不是,是猫。有顾客捡来快冻死的猫,我抱着热水袋和猫熬了一天一夜,活了。”仍旧面无表情,罗箫把脱下来的白大褂团成一团,塞进一个塑料袋里。
“嚯……你真伟大哎。医德吧这就叫。”发自内心感叹着,黎小乐摸了摸在柔软的大毛巾里滚动的,肉包子一样的小狗,“哎,他身上是干的,你给处理过了?”
“嗯。”
“用水洗的?”
“用幼犬专用消毒巾。”又皱起眉头来,看着对他来说已经严重无知到可以一脚从面前踢飞到东五环外的警察同志,罗箫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桌角一盒包装分外稚嫩可爱的湿巾,“要么?四十七块五一包,无酒精无香味的,幼犬和产后母犬专用。”
黎小乐想都没想,就点了头。
他已经魔障了。
营养膏,抗生素,消毒巾。他没想过后头还有多少钱要掏,实际上他也不在乎。
“哦对了,那个,那三个……怎么着。”
“夭折的?”
“啊。”
“你要火化还是土葬?或者自己带回去埋?”
“自己埋?埋哪儿?”
“小区绿化带,树底下。”
“不成不成,那太可怜了。”
罗箫狠狠的挖了那小子一眼。可怜?傻逼一样失误把小狗害死就不可怜了?!
“那火化还是土葬?”
“还是火化吧,骨灰我可以随时带走。”
“嗯,那就把这个单子填了。”指了指桌上一张各项条目挺复杂的申请表格,罗箫递过去一支笔,“把地址写上,然后签名。”
啊哈,又一笔吧?
看了看价格并非难以接受,黎小乐终究签了字。
“要骨灰容器吗?”
“哦……不用了,我回头自己买一个质量好的,得多大?”
“很小就够,这么小的幼崽,骨灰也就一小把。”说着,罗箫叹了口气,“行了你先走吧,下班之后过来交钱,现在前台没人,没法收钱。”
“那我先给你不成吗?”
“不成,公事公办。”果断拒绝了对方的要求,罗箫抬手摸了摸篮子里的小狗,眼神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异乎寻常的温柔,让毕竟是警察身份的黎小乐捕捉到了,他有点儿惊讶于那种温柔,那应该怎么说?跨越了种族的……父性光辉?还是说果然应了古语所说的,“医者父母心”?好生之德?悲悯心肠?
“那个……”
“行了,带回去吧,赶紧给……翠花,让她喂奶,记着别开空调了。”突然再次开口,刚才的温柔刹那间一扫而光,有的,只是和镜片玻璃一样冷冰冰的语调。
“哦。”黎小乐收回自己的视线,赶紧用低姿态点着头。
那天,他抱着小狗回家了。
天刚亮不多会儿,卖早点的车子摊子刚出来,遛弯的大爷大妈刚回来,没心思和熟人打招呼,他一路紧走回到家,然后小心翼翼,把小狗还给翠花妈妈。
闻了闻自己仅存的孩子,大狗立刻开始给小狗舔毛,看着眼还没睁开的肉包子滚过去摸索着吃奶,黎小乐长长的吁了口气的同时一屁股坐在地上。
哎哟苍天呐……踏实了。
匆匆洗了个澡,草草吃了点东西,他直到确定母子俩不会有问题,饭和水都齐备,才出门去上班。
那一整天,他提不起精神来。
同事中关系一般的试探的问他是不是失眠了,关系好的问他是不是失恋了,大队长从远处投来犀利的恐怖的目光,逼得他没法不拼小命的强打精神熬着。终于受完了一天的罪孽,再也没力气挤公交车的黎小乐打了个的,昏昏欲睡中回到家。
他无法描述自己紧张兮兮进门后,看见大狗小狗都太平无事时有多高兴,抹了把脸,喝了口水,给翠花开了一听牛肉罐头,又换了清水后,他提上那小筐,再次出门,去了宠物医院。
罗箫还在。
肯定是换了衣裳洗了澡吧,全身上下神清气爽,嗯,看来他十有八九回家去睡了一觉,不像自己似的,得瞪着俩眼跟犯罪现场记录的卷宗搏斗。
“伍悦,收他钱。”看见黎小乐进来,罗箫第一句话就是钱,“就按我刚给你的那个单子收,然后给他三包幼宠消毒巾,还有火葬申请表的副本。”
“哎,知道了罗大夫。”前台小姑娘挺爽快的答应着,而后动作麻利开始把钱数输进收银机,“先生您现金还是刷卡?”
黎小乐看了一眼那职业化的笑容,先把手里的筐放在了柜台上。小姑娘一看,忍不住乐了出来,接过小筐,把里头的大毛巾拿出来,叠整齐放在一边,她示意了一下正在旁边给一只折耳猫打针的罗箫。
“这毛巾是罗大夫的,您给他吧。那,您这单子,是付现金还是刷卡?”
“哦,刷卡。”点了下头,黎小乐从裤子口袋里掏出钱包,将工资卡抽出来,递给对方,眼睛,却始终停留在那打完针后,边轻轻摸着猫咪后背边说着安抚言辞的同时,又流露出那异样温柔神情的男人身上。
第五章
黎小乐那天本来不想跟罗箫说太多话的。
他觉得多多少少有那么点儿别扭。
为什么别扭呢?首先,他自己的失误害死了小狗x3,这是他的罪孽他的错,这罪孽这错直接导致了罗箫对他皱眉+白眼。就算当时情急之下没觉得如何,可后来却越想越担心人家会对他越看越不顺眼。这种类似于神经质的想法让他在事态平息,那仅存的小狗x1平安无事后,才逐渐显现出来。尤其是他明显意识到,罗箫这个人,对猫猫狗狗的热爱估计超过了对伟大祖国的热爱,而且还不止一倍,那么,欠债于猫猫狗狗的,他黎小乐,会不会就此成为对方反感的目标?
多少有些心重的小子吞了吞口水,在交款完毕后,拿着毛巾跟着已经打完针,正往自己办公室走的罗大夫进了屋。
“那个……”
“哦,你啊。”罗箫没给他喘息的机会,“小狗怎么样?”
“挺好挺好,吃奶什么的,都挺正常。那个……”
“大狗呢?”
“也挺好也挺好,营养膏我给她吃了,罐头也没断,那个……”
“交钱了吗?”
“交了……”
“明天就能火化,你下班之后过来取骨灰吧。”
“哎。那……”
“还有别的事儿吗?”
罗箫接连若干次把黎小乐原本想说的话都噎回去之后,似乎终于准备赏赐他一个发言权了,推了一下眼镜框,他抬起眼来看着好像已经完全忘了开始时要说啥的小警察。
黎小乐愣了两秒钟,干笑了一声。
又愣了两秒钟,他想起来要说什么了。
“哦对了,我是想,这么给你添麻烦,那什么,我想请你吃个饭。”
“吃饭?”冷漠的嘴角挑起了冷漠的浅笑,冷漠的眼角撩起了冷漠的一瞥,罗箫低低的哼了一声,坐在黑色的办公椅里,“让人民警察请客吃饭,我何德何能啊?”
“别这么说啊……”抓了抓头发,黎小乐嘿嘿着,心里却已经快要忍不住想逃的冲动了。按说自己毕竟是警察,心理素质也不算差,多少有点儿大条是没错,可自从调入市局以来,被暴君队长也刺激得越来越不敢乱说乱动了,可,面对着这么个对小动物无私奉献,对大活人却冷语相向的兽医大人,他怎么就总是控制不住的小心肝乱颤呢。
“你想请我吃什么?这头儿的老张肉饼,还是那头儿的延吉冷面?”单手托着下巴,另一手轻浮的指着宠物医院左右两边的方向,罗箫问。
阿弥陀佛,他居然还真问了。
“哪儿能吃这些个啊,要吃就得找个好馆子。”黎小乐隐约瞧见了希望的裙角。他等着对方发话选地方,猜测着对方会将消费水准定位到什么阶层,一种近乎于拼命采取低姿态也要多少取悦一下这座冰山的诡异念头让他耐着性子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