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官将他直引到后秘密室,交给谢大福,将他带至宫保屋中。崇华一进来,抬头观看,早吓得矮下了半截。你道因为什么?原来是得禄同项宫保,正在对面谈话。吉富在得禄身后侍立着,不敢坐下。崇华一见得禄,犹如老鼠见猫一般,不顾得招呼项宫保,先朝得禄深深请安,口中还高声说:“请张老爷安!”得禄连眼皮也不抬一抬,仍然同项宫保谈话。倒是项子城见崇华到了,连忙起身让座,连说崇大人请坐。崇华因为没有得禄的吩咐,他哪里敢坐。得禄此时才慢慢立起身来,看了崇华一眼,然后高声说道:“佛爷有旨。”这一句不要紧,吓得崇华双膝跪下,口称奴才崇华跪接圣旨。得禄道:“佛爷叫你把寿皇库的钥匙交给项子城,并派你同吉富两人,跟同项子城开寿皇库,将里边金银取出来,全数点交清楚,听候应用。”崇华听他这样说,早吓得手足无措,心中不住突突乱跳,嘴里却答不上一句话来。得禄恼了,拍着桌子问道:“你怎么不言语,难道还敢抗旨吗?”崇华期期艾艾答道:“奴才不敢抗旨。奴才因为这事关系重大,奴才理应面见皇太后,再请一请训诲,然后才敢遵旨办理。”崇华才说到这里,得禄冷不防便踢了他一脚,破口骂道:“混账东西,难道我张老爷还假传圣旨不成?你不信看看这个!”说着从怀中将项子城奏折取出来,递到崇华手中,说不信叫你看。崇华战战兢兢地接过来,从头至尾看了一遍,又恭恭敬敬地递给得禄,说:“奴才这就遵旨办理。张老爷千万不要多心。我有多大胆子,敢不听你的话。常言说,小心无过失,我这出不过是小心罢了。”得禄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道:“嘿嘿,好不要脸,滚起来吧!”崇华这才起来,解开外衣的纽扣,从里边小衣服里,取出锁寿皇库的钥匙来,双手递给项子城,说宫保请收下吧。项子城道:“崇大人请你先带起来,少时咱们一同到寿皇库再请钥匙不迟。”崇华只得仍旧收藏起来,心中却老大不愤:你姓项的敲杠子,公然敲到皇室头上来,难得这位皇太后,也公然就能批准。偏偏内中又掺上一个张得禄,假如要没有他在当中打搅,我同吉富,还可以求见太后,陈说利害,请她老人家收回成命。怎奈有张得禄在前,我们有话也说不进去了。可见项子城手段真辣,他恐怕有人从中破坏,却先买好了得禄,使你无法可施。可见从前辅公爷说他是人中操莽,一点也不错的。崇华只低着头,心中默默打算。项子城早已派好了赵秉衡,替他去点收寿皇库款项,又派了郑尔城带三百拱卫军,在宫门外等候扛抬库款。张得禄应许派几十名有力的小太监,由宫中往外运送。一切手续全商议好了,然后由赵秉衡偕同崇华、吉富,到寿皇库中点收一切。项子城做事,向来是敏捷速快,只需半天的工夫,所有寿皇库中慈禧太后个人私蓄,已运出了一大半。所运的,全是金银硬货。至于珍珠宝石,翡翠碧玺,各种宝物,却一件也没敢动,反倒由赵秉衡点明白,开了一纸清单,呈与皇太后备案,并责成崇、吉两人,要谨慎地看守保存。这一笔寿皇库的款项,在未搬运以前,项子城既稳住了张得禄,又拘来了崇华、吉富,做得非常机密。所怕的是被近支王公知道了,他们一定要出头阻拦,倘然生了波折,再也想不出第二条法子来了。因此利用张得禄,降伏了崇、吉二人,然后由他们手中取到钥匙,神不知鬼不觉的,将这一笔巨款弄到手中。以后再有人知道,也不怕了。
果然崇、吉两人,出了宫门,便去见醇亲王载沣、恩亲王奕劻。老恩王因为同项子城要好,对这件事,倒没有反对的表示。唯有醇王因为项子城夺了他的政权,心中正积愤不舒,忽然听见这消息,恰好似火上浇油,立时勃然大怒。说这还了得,他这简直是设局诓骗。数千万巨款,乃是先太后积铢累寸存下的,并非容易。如今三言五语,便被他全数骗了去,这真是以朝廷为儿戏了。张得禄里勾外连,甘心做汉奸,也无足怪,怎么皇太后也这样糊涂呢?你无论如何,应当同我们大家商议商议,怎么轻描淡写地就允许了呢?这事无论如何,我们近支几家王公,得要同他争一争,至不济争回一半来,也就不在少处了。醇王发过牢骚,当时便指派崇、吉两人,到各王公家去送信,定于明日午前,一同进宫面见皇太后,请她收回成命,并严旨饬项子城,即日将库款原封送回,不得缺少一个。崇、吉两人领命去了。所有各亲王郡王,贝子贝勒,镇辅国公的宅里,差不多全走到了。内中有跟醇王表同情的,有不赞成醇王意见的,更有怕项子城不敢多事,对于这件事不赞一词的。究竟是少年王公气盛,与醇王抱一个宗旨的,也居然有二十多位。当日晚间,便各集醇王府商议,明日面奏,怎样措词。一个个慷慨激昂,大有与项子城不能两立之势。
第二天一早,大家在宫门聚齐。值日的侍卫,见来了这许多王公贝勒,如何敢阻拦他们,只好回明了领侍卫内大臣,请示怎样对付。领班的大臣是严亲王,昨天晚上,他也在与议之列,本是随着醇王一班人,很表同情的。如今见他们来到,焉有不欢迎之理?便一直将这许多人,先让到他的办公处。然后去寻值日太监,说明众家王公,来给皇太后请安,并有军国大事当面奏陈。值日太监也做不得主意,又去寻张得禄,请示他怎样办理。得禄道:“他们这老早的来做什么?太后老佛爷才起床,还不曾梳头呢。你对他们大家说,先回去,等我请示太后,何时召见他们,再派人知会,不必在这里候着了。”值日太监答应一声去了,不大工夫,又匆匆跑回来,向得禄回道:“请总管自己对他们说去吧。这些人蛮不讲理,当时非见太后不可。我再三阻拦,反倒把醇王招恼了,张口就骂我是混账东西。又说什么我们家二百多年江山,全要丢在你们身上了。你去对你们总管说,今天见也得见,不见也得见。谁要阻拦,便坐以欺君之罪!总管请想,我们一个当小差使的,还敢多说话吗?”张得禄一听,不觉气往上撞,说这还了得,他们要造反呀!等我自己去见他们。说罢便一直来到领侍卫公处。举目一看,乌压压将三间明着的屋子,全坐满了。这些人见得进来,有多一半站起来招呼,唯独醇王、恭王、择公三个人,却端然坐着不动。得禄向大家道:“老佛爷才起床,还没有梳头呢,如何肯见你们?只好请诸位先回去,等下午我奏明了佛爷,是否召见,再听信吧。”得禄的话尚未说完,只见择公先说道:“今天我们来见太后,是关系皇家存亡的事,不能再拘那君臣常礼。好在我们全是近支,不是先帝的弟兄,便是太后的侄辈,梳头不梳头,也没有什么要紧。就求你先上去替回一声吧。”得禄还要阻拦,只见恭王瞪起眼睛来喝道:“你这混账奴才!要再花马吊嘴的,拦挡我们,我们这就下手,先打你一顿,然后闯进宫去,纵然落个欺君罪也不怕的。”恭王一壁说着,一壁揎拳挽袖,势将动武。醇王、择公也站起来,仿佛调停道:“张总管,你就去回一声吧。太后决不能不见,你也决担不着不是。”得禄见他二人调停,便也借此下台,说我看你二位的面子,上去回一回。老佛爷肯见不肯见,我可没有把握。他嘴里说着,脚底下早已跑出多远去了。得禄见着太后,便故甚其词的,说一班王公气势汹汹的,也不知要做什么,一死儿非见佛爷不可。据奴才想,他们一定是有什么难题,特特跑了来为难佛爷。佛爷简直下一道朱谕,申饬申饬他们,不准召见,看他们到底怎样。皇太后沉吟了一刻,说他们既来了,我要不见他们,倒显我有什么愧心,不敢同他们朝面,难道我还怕他们不成?这样吧,我在坤宁宫正殿全班召见,看他们倒有什么话说?得禄见太后这样,自己也不便再拦,便口传懿旨:太后老佛爷升坤宁宫正殿,召见王公贝勒,各值日太监侍卫,及内务府堂司,敬谨预备。
他一面传旨,一面却跑回自己办公室中,给项子城通电话,口对口地告诉他,说现在来了二三十个近支王公,要见皇太后,当面奏事。看他们那神气,气势汹汹的,不知又要对付谁。我既然知道,不能不对四哥说一声,你好有些预备。项子城道:“多承老弟关照,回头他们倘然为款子的事,出来捣乱,请你老弟只管撺掇他们,到我这里来坐讨,我自有法子对付他们。”说完了便将耳机挂上。张得禄匆匆跑到领侍卫办公处,向大家说,老佛爷有旨,特御坤宁宫正殿,召见一班王公。你们随领班的侍卫大臣,这就上去好了。他交代完了,这里严亲王在头里带领一班王公,步行至坤宁宫。在宫门外又候了有一刻钟的工夫,得禄才出来,招呼他们进去,这些人按着班次,鱼贯而入。来到丹墀之下,一齐跪下行礼。皇太后道:“今天特别施恩,你们有什么事,可站起来回奏。”各王公谢过恩,一同立起身来,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大家本是推定了,请醇王发言,因此醇王向前略进半步,奏道:“臣等无事也不敢惊动圣驾。因为项子城欺蒙君上,诓骗寿皇库巨款,居心叵测,罔上营私,请皇太后速降严旨,仍将该款收回,以备将来缓急之用,便是先太后在天之灵,也不至抱恨。臣等分属宗亲,不能漠视,无论如何,要请皇太后俯允所请。”醇王奏毕,皇太后叹道:“你们这一番好意,我也深知,但是,你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何尝乐意开寿皇库呢?你们要知道,如今和议已经破裂,革命党眼看就要杀到北京。要没有得力大军,前往迎头拒敌,一旦兵临城下,难道我们母子,还能衔壁舆榇,面缚请降吗?既然要官军出力,头一样就得发饷。目前库空如洗,各省又纷纷独立,无人解款。项子城朝着我要兵饷,我又朝着谁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