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的那个去处。据成章对人说,这是党魁祸首,行刺要犯。他手下党羽密布,假如按照规矩,绑至行刑场,沿路之上,说不定许有人出头邀截。倒莫如这样先将人毙了,然后再出告示,是千妥百稳,决不至发生意外。执行之后,照例有一口薄棺,将死尸装在里边,由法警雇四名苦力,抬到南下洼子,浅浅地一埋,就算宣告终了。黑二把确乎有一点侠气,他眼看见龙这样青年豪杰,稀里糊涂,并未审出一点口供来,仅仅诓了他的笔迹去,也不知怎样造作的,就把命送掉了,心中很是惋惜。他在暗中特特拣了一具稍厚的棺材,他个人贴出十几块钱去,把见龙葬在陶然亭旁边一块稍高之地。又暗暗去寻金戈二报信,并劝他远远躲开,避一避风头。戈二知见龙已死,大哭一场,自己收拾收拾,连夜到天津去了。未起身以前,将那一枚炸弹,偷偷地交付了陈畸生,然后才放心大胆地去津。暂且按下不提。
却说路成章将此案办结,即刻去见总统。项子城问他有什么事,成章把田见龙的履历,及他亲笔自书的清供,一总呈与总统。项子城很郑重地看了一遍,不觉皱眉道:“一个小小社会团还这样厉害吗?此事吵嚷了足有半年,云雷同吴必翔两人始终也没办出一个结束来,到底还是你实事求是,居然把这关系地方治乱、国家安危的大案,于短促时间内擒其首要,完全解决。你的做事手腕,总不算不敏捷了。据我想,田某既已就诛,其余从犯可取宽大主义,不必株连。古人敷治,雷霆之后,必继以甘雨和风,万不可操之过促,使反侧不安。”成章连声答应,说:“总统荩虑周详,成章必当遵命办理。”子城点头,说:“很好,你先下去吧。”紧跟着传公府庶务处处长季云程。这个季云程,上回书中曾经说过,乃是项子城部下最得用的一个人。子城在北洋时,他曾做过两任大缺知县,很剩了几个钱。后来子城做外务部尚书,他又跟着做了一任司务厅司务。前清的规矩,凡各部中都有一座司务厅,这司务厅的性质,就好比是现今的庶务处。照例司务厅中是有两个司务,一满一汉。这两个司务,便是满汉两位尚书的当差杂役,凡部中两个司务,官位虽小,不过仅仅是一个八品官儿,他的权力却着实不小。而且进益比司官还大,并且三年任满,可以外放同知直隶州。季云程做司务时,部中虽有两位尚书,但是全部实权,都在项子城一人手中。那个旗尚书,好比是聋子的耳朵,不管闲事,因此汉司务的权,较比满司务也扩大十倍。这时候恰赶上慈禧太后还活着,她自庚子乱后回到北京,专门持媚外主义,同各国公使,与各公使夫人,非常要好。联络的手段,便是常常请他们吃饭。公使夫人,总是请到宫里去宴会。至于各国公使,则由外务部时常请客。这时候的外务部,其奢侈阔绰,实驾乎各部之上。部中最发财的差使,无过于承办酒席的厨子头儿。此人姓于,大家都呼之为于厨子,经他手做出来的西餐,连各国公使都齐声赞美,说是别有滋味,直比巴黎纽约的头等席面好得多多。因此每逢宴请外人,总是由他承办。每一客西餐,最优等要开到五十两,普通不下三十金。每一次宴请各国公使,总是连参赞武官秘书翻译一总都请在其内,最少也有一百多份。这一笔报销,已经很可观了。此外还有一条发财的路子,是每逢宴请外人之时,所有刀叉之类,为阔绰美观起见,总是用赤金定制的。这种赤金刀叉,也是由于厨子承办,比如打出一份来,同司务厅报一笔账,等到下次再用时候,旧的就不要了,再定制一堂新的,花样尺寸与上次用的必有种种不同。那一堂旧的名为存库,其实便由于厨子赏收了。一年不定宴几回客,也不定要特制几次刀叉。于厨子同季云程暗中有合同,每定制一回,是三七分账,比如应领三万块钱,司务厅只发两万一千,季云程可以有九千下腰。就这样一二年的工夫,于厨子剩了一百多万,季云程也发了二三十万。后来项子城原品休致,开缺回籍,季云程便也随着他一同下野。子城因为信任他,便留他在河南家里管理庶务。季云程倒是真心报效,在项府中不但不赚一个钱,有时候因为项子城手笔太大,款项一时周转不开,他能到外边三万五万,立刻就能借了来,因此子城对他更格外信任了。及至子城做了总统,便把公府庶务处的事完全交付与他,这一来,他那发财的路径,比在外务部又多得多了。子城因为转眼之间已快到大选期间,自己虽有种种预备,临时不愁议员不能就范,但是面子上,也要敷衍他们,把感情联络好了,省得将来再借词捣乱,招人恶心。因此特派季云程,在南海中特备了许多花船,又定制上好的西餐,发了八百多张帖子,特请参众两院全体议员,在南海纳凉赏荷。第二天就到了日期了,所以把云程叫上来,问他可曾预备妥帖。云程回说:“全预备好了,各请帖也一律发出去。内中只有参议院议长汪立堂的一份帖,因为他本人早到西山去避暑,连家眷都带去了,家中只有一个看门的,不敢收总统的帖,因此原帖璧回。”项子城听了,双眉紧皱,说:“怎么这样巧呢?我此次请客,本注意就在他一个人身上,怎么别人不走,单单的他走了呢?”又将几个临时招待全叫上来,内中有阮中书、梁世翼、杨志奇、梁世英、顾黾、杨修之类一班新旧谋士,全是帮着子城开基创业的大人物。子城再再地托付他们,明天对于这八百金身罗汉,总要多多敷衍。众人异口同音,都说总统自请万安,绝对能使他人人如意。果然第二天出席议员居然有六百余人,约占全数十分之八,他们在南海中足乐了一天方才散去。
项子城晚间,单单将梁世翼请到自己密室,对他说:“你明天务必辛苦到西山走一遭,这是目前最要紧的一件事。”世翼道:“总统的意思,可是叫我去寻汪立堂吗?”子城拍掌道:“你这话真可称一语破的,我想你同立堂既是同乡,又是同学,上次两院经费,因为发放不了,是他托你给想法子,你当时挪了一笔款项,立刻就发清了。无论如何,他对于你,多少总要有一点面子。你这次寻他去,务必将他拉回来,因为他是平民党的领袖,求他向大家疏通好了,将来大选可别闹出参差不齐。上回赵秉衡向他说,他已经完全答应,后来因为秉衡故去,直搁到现在,尚无人同他做二次接头。看他眼前的神气,这是故意躲避。要放在平日呢,我们尽可以不理他了,无奈眼前正在用他之时,说不得你老弟只好走一趟。他如果提到运动费,你尽可答应起来,花上三五十万并不为多,但求他肯替咱们出力就很好了。”梁世翼连连答应,说:“总统不必忧虑,这一点小事世翼还能担当得了。并且我此去也不能鸣锣响鼓的,叫外边全知道。我是替总统运动选举,要是那样,叫八百罗汉知道,他们互相猜忌,这事更不好办了。最好世翼也装作避暑跑到西山去,同他住在一个庙里,慢慢地同他拉拢。我们将条件定好了,外间连影儿也不知道,这样才可以免去许多是非呢。”项子城点头,说:“你虑得非常周密,管保可以马到成功,我静候你的喜讯好了。”世翼退出公府来,连家人都不肯言明,只说北京太热,要到西山去避暑。又说一个人去了,太觉着寂寞,必须再拉上一个伴儿一同前往,才觉着有趣。想了多时,拉谁去好呢?忽然灵机一动,想到前几年在碧云寺中,曾遇着唱老生的谭叫天,他同碧云寺老方丈清澄感情最好。清澄款待他直比款待王公大员还加几分优异,自己曾随着吃过一顿素斋,做的滋味比燕菜席还强十倍。如今我到碧云寺去,能拉上他一个伴儿,不但在庙中受不着一点委屈,而且闷了时候,烦他唱两句西皮二黄,这是多么写意的一件事啊!他想到这里,立刻打发听差的拿着自己的片子,到大外廊营谭家,请谭老板到宅里谈话。谭叫天一看是梁秘书长请他,心说这位大财神怎么竟光顾到我头上来啦?凭他现在炙手可热的势力,我怎敢得罪他?立刻叫了一部马车直到梁宅。家人见谭老板来了,也不回话,一直把他引到内客厅。世翼正在指挥家人收拾避暑应用的东西,一见谭叫天来了,立刻跑上去拉了他的手,说老板太实在了,随请随到。叫天说:“我的梁大人,您赏脸,还拿片子,我们一个做艺的人如何担得起啊?”世翼笑着将他拉进客厅,说:“天气太热,你是喝龙井茶,还是喝酸梅汤?”叫天笑道:“谢谢大人,小的没有这大造化,一概不敢喝,请您赏一碗白开水吧。”世翼也笑了,说:“我真糊涂,你们的嗓子是宝贝,冷水热茶都不敢喝,我怎么单请你喝这两样儿呢?”家人斟上开水来,世翼又亲手敬烟,说:“这是真正地道的吕宋烟,北京烟铺子里买不到的,能够化痰润喉咙,你们吸着最为相宜。”叫天一壁接烟,一壁说:“我的梁老爷,可折寿死我啦,不知老爷叫我来有什么吩咐?”世翼道:“今年天气太热了,我们在北京住着,仿佛把一个身子放在熏笼上,这个罪过可怎么受啊?”叫天道:“您在深宅大院,有凉棚遮太阳,有电扇煽风儿,还这样怕热。照我们天天跑到戏台上,四面不透空气,还有一千多人包围着,头上吊水纱,身上披棉套,胳臂腿乱动,嘴里还不能闲着,不得活活地热死啊!”说罢哈哈大笑。世翼说:“你先不要诉苦,我是知道,你在夏天,这个罪实在不好受,所以才请你来商量一个消夏的法子。你有什么高见,只管向我说,咱们是有福同享,你看怎么样?这准是一片热心吧。”叫天道:“我有什么高见,除非上京西寻一座深山古刹,同老和尚做伴去,这是再好没有的法子。您梁大人身当国家大事,替总统负着偌大责任,那如何能做得到呢?”世翼鼓掌大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