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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子城此时进行帝制的心,急于星火,只是对左右近人,如阮中书杨志奇之类,面子上总有点不好意思揭开。正在筹划怎样召集他们公开讨论,项可忠同谢大福却跑了来,将阮中书的意思,委曲婉转,对子城说知。子城刻不容缓,叫可忠将中书陪到自己燕息室中谈话。这时候天已快掌灯了,子城叫把自己的晚膳,就开到这一间屋里,留中书一同吃饭,可忠在下首相陪。酒菜上齐,子城把左右侍从,一律支出去,非呼唤不准进来。中书一壁饮酒,一壁同总统献计,子城捻髯微笑,说:“果然是妙计,这样可以不着一点痕迹,出自外国人口中。一者无人反对,二者也格外的有斤两、有价值,但是外人全是鬼灵精,谁肯无缘无故地当这种顶门棍呢?”中书想了想,不觉大笑,说:“我已想出一个最适当的人来了,此人说话,比别国的人说话,格外有力。因为他是民主国家的人,他如果赞成君主,足见是发于良心之论,无论何国人,也不能目为偏私。再者他是一位专门政法的老博士,资望很有可观,他如果肯做一篇文章,提倡君主,比我国千百文人的话,都格外有力。我们只有寻他去吧。”项子城笑道:“你说的可是古德诺吗?”中书大笑,说:“总统真是天亶聪明,怎么一猜就对呢?”子城道:“这有什么难猜的,不过他肯做不肯做,这还是一个问题。”中书道:“他怎么不肯做?常言说得好:食人之食者,忠人之事。他既给总统当政治顾问,每月一千六百两白花花银子,不劳而获。这一点事,他还好意推脱吗?”子城道:“这可难说,我们顾问的合同中,并不曾定明有替我们做文章鼓吹君主的字样。他如果不肯做,我们还是一点法子也没有。”中书道:“这一层总统不必发愁,中书凭三寸不烂之舌,保能说得他服服帖帖,为我们执笔。不过他做了以后,还得预先埋伏下一堆应声虫,立时响应,然后才格外有力量,可以轰动全国。要不然,空空洞洞的一篇文章,怎能成得了事实呢?”项子城道:“你所虑的都很有道理,我想应声之人,第一不要武人;第二不要旧官僚;第三不要那些腐旧的学者。因为前两种人,在社会上没有信用;后一种人,在眼前新潮流中,更没有信用,决不能引起全国人的注意。最好是侧重新人物,又得平日同我没有什么密切关系,然后叫大家看着,是出于他们自动,并不是被动,然后才显着光明正大,可以闭执反对者之口。你想我这话可是吗?”中书道:“诚如总统所谕,不过一律要寻新人物,也怕没有那么许多。再说新人物中,有肯做的,有不肯做的,也不能一概而论。比如梁启超汤化龙等,这是最有名的新人物了,然而他们决不肯赞成这种事,只有求他们消极不反对,那就很好了。中书意中,已经想出几个人来,这几个人里面,新学者也有,旧学者也有,武人也有,官僚也有,可全都有个名儿,绝不是庸庸碌碌之辈。大总统自管放心,我必能叫您可心如意。不过内中还有一个重大问题,得先向总统回明。这些事发起之始,全得需用大批金钱,似乎又不便向财部支领,作正开销。请示总统,究竟有什么权宜的法子,可以暂资挹注?”项子城大笑说:“你虑在后头了,我已经全替你预备停妥。方才你不曾看见我叫谢大福出去吗?所办的就是这一件事。”正在说着,大福已经进来,把一个纸条儿交在项子城手中。子城又交给阮中书,说:“这是交通银行十万块钱的支票,你先拿了去,如不足用,可随时向本府账房支领,在十万以内,不必向我回话。过了十万之数,再禀我知道。”阮中书接过来,不觉点头叹息,说:“大总统这是以陈平待我,真不愧是汉高的风度,中书敢不竭尽所能,以报国士之知?”项子城笑道:“但愿早早成功,我必封君以曲逆十万户。”中书屈膝说道:“谢主隆恩。”彼此相视一笑,中书慢慢地退下。子城此时,真是志得意满,飘飘然仿佛做了皇帝。
要说到阮中书的本事,实在不弱。也不知他怎样同古德诺接了头,未出三天,这位老博士,居然堂哉皇哉地发表了一篇大文章,而且现身说法。他说欧美所以不能长治久安,多因为侧重民主的缘故。每有一次选举总统,必有一次捣乱,既耗国家金钱,且长人民浮嚣之气。不如君主立宪,或是虚君共和,可以免去纷争,易求国家进步。并引英吉利比利时意大利这三国做比例,这三国全行的是虚君共和制度,他们国内,永远不起风潮,人民永远过着安乐的日子。为什么不跟这三国学,而偏要跟美利坚法兰西学呢?他发了这一篇空议论,要在欧美人士眼光看去,本没有一顾的价值。也不知是怎么运动的,北京一家外国大报,居然把全文登出来。这一来可就引起中国人士注意来了,紧跟着是严复、杨修、刘师道、李致和、孙玉金、胡子英这六个人结合到一处,公然发起了一个筹安会。直截了当地,标明了是要研究国体,究竟民主君主哪一样适合于中国现势。这六个人各有各的历史,各有各的面具。那严复本是一个资格最老的海军留学生,还是当年李鸿章倡办海军,把他派到英国去的,他在英国海军学校曾考列第一名。他同日本的伊东裕亨同过学,后来伊东回国,直做到海军统帅。甲午一役,我国海军,全部被他歼灭,人家总算不负所学。我们这位严先生回国之后,清廷只赏了他一个进士,又叫他到刑部去做主事。这位先生所学非所用,赌气不做官,只在家中学习汉文。下了十五年工夫,他的汉文,居然高出一切,便以翻译英文书籍作他谋生途径。后来又指了一个道台,分省候补,始终也不曾得过差缺。直把他蹲到六十岁,偏偏又赶上了中华民国。项子城看他怪可怜的,特特聘他为大元帅统率办事处高等顾问,每月送他一千二百银子干薪。这位老先生感恩知己,便做了筹安会的发起人。那个杨修,本小说初集中曾说过他,他本是一个东洋留学生,回国之后,很受项子城的提拔,在北京外交部中署过丞参。他是湖南大名士王湘绮的学生,新旧学全有相当根柢。在时髦人物中,很负有一点声望。这次发起筹安会,他便也踊身加入其中。那个刘师道,是一个研究汉学的大师,外号叫书箱子。因为他腹笥便便,异常博洽,作出文章来,能够叫人看不懂。因为他句句字字,都有来历,都有典故,所以一班普通学者,一听说是刘师道的文章,无不望而却步。如今作文讲的是通俗,照刘师道那种手笔,真无人敢领教。当初孔子曾说过:词达而已矣。言其作文第一要诀,是得叫人看得明白,也不必拘于一定格律。只要看得明白,文言也好,语体也好,如其看不明白,文言语体全都不好。固然像刘师道那种文字,是看不明白了,可是眼前流行的新语体文字,又何尝叫人看得明白。语体总要简明流利,不失白话的精神口吻,要是引经据典,触目饤饾,再加上许多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