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顺水推舟,乐得把这干系推到你本人身上,省得将来办理不善,自己落一个荐人不当。当时两人商议妥了,铭中丞特下手谕,由支应局拨给凌子冲两万块钱,以三千元做盘费,其余一万七千为置买仪器、聘请教员之用。又下了一道委札,委候补道徐天麒帮院署文案,每月支给办公费三百两,不另外兼薪。
天麒接到札子,大喜过望,心说道真是天助成功。既为院署文案,可以参与机要,有调动军队之权,无形中增了很大势力,连忙到院谢委。先见了凌子冲,谢过老姻兄栽培。子冲把上项事对他说了,天麒不觉心中赞叹,谢倩云真是我的好助手。将来民党如果成功,革命史中真得给她立传了。忙打听他夫妻何时动身,子冲道:“中秋节眼看便到了,过了中秋节,二十前后一准放洋东渡。”天麒点点头,忙去见铭中丞,叩头谢委。又谦逊了几句,说:“职道才疏学浅,而且年龄幼稚,怎敢当这机要之职?望大帅随时教诲,并希望桓先生格外提携,借此学习一点公事。文案两字,实在愧不敢当。”铭中丞笑道:“你何必这样谦?老哥的才华我是相信有素的。”又勉励了几句,然后端茶送客。天麒又去拜桓子齐,一口一个老前辈,自称晚生是小学生,诸事全仰仗老前辈指教。子齐本是旧学中人,看不起这一班留学生新人物,因见天麒这样谦逊,倒不好意思拿老前辈的身份了,彼此很畅谈一回。天麒又买了几样古董送给他,投其所好,自然格外契合。从此候补班中都知道徐天麒又兼上这样优差,哪个不来巴结?天麒抱定了泛爱主义,来者不拒,全都虚与委蛇,因此一省的官没有不说他好的。
唯有藩台冯旭是一位老阅历家,为人深沉机警,不露圭角。他总看着天麒有些靠不住,背地里也谏过铭新,说:“大奸似忠,大诈似信。那徐天麒本是留学生出身,以情理论之,总应当带一点学生的浮躁气。他却那样老成忠顺,直比科举班中人还格外规矩,这个人难免矫情。既然矫情,必有所图,大帅总要留一点意才好。任人唯贤,固然是古有明训,但也要循序渐进,不便这样躐等而升。似徐道诚然有才,然而参与机要的责任重大,似乎总要选那上几岁年纪、多有阅历的人畀以此差。据本司看,徐道总有些不相宜,大帅总要三思而行,免得将来后悔。”铭新平日对于冯旭总以老前辈相待,知道人家的学问阅历比自己高出十倍,因此听了这话,很是动心。从此以后,对于天麒的信任,便有点不似往常的亲密。
天麒是何等乖觉人,自然也看出这种行径来,便在暗中施了一番侦探手段。可惜此时凌子冲夫妻已然放洋东渡去了,这一条内线耳目便不似从前灵通,只得另寻门路。恰好铭中丞有一个贴身伺候的小厮,名叫宝书,是中丞最得意的人。他年纪不过有十七八岁,不但面貌长得秀美,而有天性聪明,真能够眉言目语。凡中丞一举一动,他全能体贴入微,所以时刻也离他不得。本省的候补官谁不巴结宝二爷?差不多州县班子,够不上同他交往,府道多有同他换帖拜盟的。天麒从前也跟他要好,每逢节下必送他二百银子节敬。到底二百银子哪里放在他的眼中,不过因天麒同凌师爷是至亲,爱屋及乌,面子上总算不错。自从子冲走了,天麒更跟他格外要好。他的母亲生日,天麒从上海定制的金八仙人,每一个重四两,四八三十二两,连手工也值一千多银子。又送的大红绮霞缎帐,直称曰“宝老伯母全太夫人五秩大庆”,下款落的是“愚侄徐天麒顿首拜祝”。又亲身到寿堂中给老太婆拜寿。她本是铭中丞家中的女仆,如今做生日,居然有道台来给磕头,自然是高兴极了。见天麒送了这样厚礼,又亲身来给他娘拜寿,也是感激得了不得。陪着磕过头,便让天麒在他母亲屋中少坐,自己谦逊道:“徐大人,你送这样厚礼,我们已经是受之有愧。又劳动大驾,给家母拜寿,如何当得起呢!”天麒大笑道:“老弟,你这话错了。我们弟兄如同自家骨肉一般,老伯母的千秋,哪有不来拜祝之理。至于那些许礼物,不过替伯母取一个吉利,祝她老人家多福多寿,犹如八洞金仙,怎么老弟倒闹起客气来了?”一席话说得宝书如驾云雾,更加欢喜,不知怎样同天麒亲密才好。猛可地想起一桩事来,低声问天麒道:“徐大人,你同藩台老冯有什么嫌隙吗?”这句话问得天麒吃了一惊,低声答道:“没有啊!愚兄对于他老是以师长相敬,因为人家是老班子翰林,服官多年,我们晚生后辈初入仕途,怎敢开罪于他?老弟说这话,内中必有缘故,倒请你详细告诉我吧,以后我好多加谨慎,设法联络他的感情。”宝书哼了一声道:“理他呢,他无是无非,跑到大帅跟前说你的闲话,我听了很不服气。难为他那么大的年纪还要红口白舌的,献这小老婆殷勤。”天麒忙追问他说什么,宝书遂将冯旭的话完全学说了一遍。天麒听了,不亚如半空中打一个霹雳,但是他仍旧以极镇定的态度对宝书叹道:“老弟,你看这年头做人有多难,像我们这种留学生出身,到处不吃香,人家总嫌你发扬浮躁。愚兄自入仕途,力矫此弊,况又遇着这位老恩师,我是感恩知己,异常恭顺。没想到还有人说闲话,怎的不叫人灰心?浮躁诚然是不是了,如今老成一点也有了不是,这岂不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吗?”宝书道:“徐大人……”才要往下说,天麒忙拦他道:“老弟,你这就不对了,你我自己弟兄,怎么‘大人大人’的叫个不了,这不是看不起我吗?”宝书忙改口道:“徐大哥。”天麒笑道:“这不完了,何必闹客套呢!”宝书又接着说道:“大哥,你不必灰心。谅老冯这老货,他也兴不得风,作不得怪,小弟随时替你说好话。大帅那里自有我一人担保,凭他是谁,也休想扳你一扳。”天麒听了这话,倏地立起身来,朝着宝书深深请了一个安道:“老弟你真是我的福星,以后就求多关照吧。”宝书忙着还安说:“大哥太客气,这事你只管放心。”
二人分手,天麒回至公馆。当天夜里,便召集了一次紧急会议,当着大家把日间宝书的话宣布了一回。说此事必须急速进行,迟则有变。倘然咱们的结合被冯旭探听着,那老家伙放出毒手来,咱们如网中之鱼,一个也脱不得身。如今只给他一个迅雷不及掩耳,先杀铭新,后除冯旭。这两个人一去,江西省城完全到了民党手中。然后传檄号召,不患不能得志。若长此迁延下去,可实在有些危险。此时沙上鸥摩拳擦掌,大有刻不能待之势。据他说,警校学生已经完全运动妥协,随将同盟会底簿取出来给天麒看,果然又续入二百多人。大家议定,九月十五日乘本校毕业之期,请铭中丞到堂举行毕业典礼,并观看学生的操法,乘此机会把他杀死。现有四百多学生,人人有枪,再勾结上二四六三营巡防步队,料想省城虽有抚标军八营,外有巡防九营,还有十几营绿军,或老弱无能,或可以招降,决不至有很大阻力。大家商议定了。
转眼已到九月半旬,天麒特备公文,要请抚院临时到堂观礼,连藩学臬三司以至候补府道,全请到了。在他的意思,简直是想一网打尽。一切布置,暗中俱已预备停妥。只有二四六三营离学堂太远,却与三个营长约定,以放炮为令,如听见炮声,便即刻下动员命,开到巡警学堂,彼此会合起来攻进城去,先占巡抚衙门,把守藩库。三个营长得了暗命,准备到时起事。眼看便到了十五,依着冯旭的意思,不叫抚帅前去,只派上一个候补道作为代表,以免发生意外。铭新却执意不肯,一定要自己去。冯旭无法,只得暗地里将抚标参将请到他衙门,商议保护之法。这参将姓胡名孟雄,乃是老行伍出身,曾随左中堂平过回寇,骁勇绝伦,而且待下有恩,很得士卒的爱戴。也曾以提督记名,赏过巴图鲁勇号,借补江西抚标参将。冯旭将他请来,说抚帅明日到巡警学堂参观毕业,是一件危险事。因为徐道天麒外边很有声气,说他是革命党,我看此人也有些靠不住,无奈大帅深信不疑。明天举行毕业,倘有危险,你我如何担当得起?必须预先设法,有备无患。胡孟雄略一沉吟道:“末将明天带二百军人保驾前往,大人以为何如?”冯旭道:“如此办法,岂不是打草惊蛇?很不妥当,况且抚帅也一定不许。据我想,这个法子不妙。最好每一个城门你暗调几十名精健军人把守住了,倘有不测,先保住城池。你再调二三百人,俟等抚帅起身到学堂时,慢慢随他出城,只在巡警学堂四围埋伏好了。如里面发生意外,紧紧将这学堂围起来。他们要造反,便下令攻击,谅这几百学生绝不是官兵的敌手,吓也把他们吓回去了。唯有保护大帅这一件事关系很重,手段也很难。派人多了,不成个样子;派人少,又怕临时无济于事。只好请你再想个法子,咱二人加细斟酌。”胡孟雄沉吟了片刻道:“末将标下很有几个胆力俱足的人。临时我选出四个来,叫他随在大帅身后,时刻不离。倘有危险,一个人背起他来,三个人在前面开路,纵然有一百八十人,也闯得出去。到底这件事据末将看,大人未免有些过虑。那徐道台,末将也曾会过他,人极忠诚。况且闹海洋大盗时候,他也曾出过几次力,建过功。要如果有反心,那时候何不勾结海盗,大大地闹一回。如今风平浪静,他怎会反呢?不过因为他是留学生出身,大人有些不放心。其实举行毕业是常有的事,要这样防备起来,还防不胜防呢。”冯旭听他不甚赞成,自己也不好深说——倘然一点事没有,岂不成了谣言惑众了?只好说:“我们总是细心一点好,一切调度任凭老哥主裁。”孟雄道:“既然大人有吩咐,末将一定有备无患。不过据我看,总不至于发生意外。”冯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