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有声音,我听得到,但看不到。
那么激烈的声音,是朱丹吧,“你害他丢了半个胃还不够,是不是想让他伤到五脏俱全、四肢瘫痪才尽兴?!”
“小丹,冷静点儿,他也不好受……”
“……”
“不好受?你会不好受吗?说话啊,怎么?哑巴啦?当初走就走个干净,回来干嘛!你要是不回来他怎么会这么倒霉嘛
?哪怕,哪怕,活得不开心,也起码是活着的,会说会动,会给我骂让我欺负……”颤抖的声音,让我有了感觉——心
疼。
“君尚我告诉你,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就等着陪葬吧!他这辈子,也就这么点儿指望了……一辈子的出息都葬送在
你手里了……”
“我知道……”这么沙哑暗沉的声音让我有丝疑惑——是君尚吗?
“你知道个屁!……”
“好了,朱丹!你总得顾虑下萧强吧,现在这样你再骂他也没用啊,让他们都静静吧。”
“……”
脚步声响起,远去,空间再次沉寂下来,很久很久……我开始惧怕,身体的疼痛都没有这种感觉恐怖,周围是黑洞洞的
一片,然后就跟失重了一般,身子猛地下沉,我无措的挥舞双手,周围却没有可以攀附的东西……我拼尽全力一喊,声
音终于冲破喉咙而出,哪怕只是一个干涩的闷哼,却终于有人听到了——他抓住了我的手,将我抽离出黑洞。
“小强?小强!”急切而又激动,“你醒了是吗?你真的醒了吧,你应我啊,跟我说句话啊!”
“恩……”嗓子如撕裂一般的疼,我卡在了一半,不敢再出声。
“你醒了,醒了……医生,医生!他醒了,快来啊!他醒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后,周围暂时的安静,接着是一片混
乱的脚步声、说话声。
“萧强?你醒了吗?”是朱丹。
可我实在没有力气应声了。
“君尚,你不是说他醒了吗?他怎么动都不动,也不应声?”
“我不知道,可他刚才真的醒了!他握了我的手,还发出了声音。”
“你们都别吵了,这里是医院!”医生撩起我的一只眼皮,一束刺眼的光照后,我眼前又是黑暗一片;然后是身上几处
,窸窸窣窣半天之后,听到一句“病人已经度过危险期了,让他好好休息,别再吵吵闹闹。”
像一句魔咒,听到这里,我就昏昏沉沉进入了无意识状态……睡前我知道有个人拉着我的手,很安心。
意识恢复的很自然,就像饱饱的睡了一觉,然后,醒了……唯一比较真实的感觉是,疼,很疼,浑身都疼。
我努力的睁开眼睛,上下眼睑像是粘到了一起,半天却只睁开了左眼,右眼似乎被罩着什么,动一动就刺痛。
我抬手想摸眼睛,刚抬起来就被人握住,我张口想喊,嗓子却只能发出“哼哼”的声音。
“小强,觉得怎么样?妈在这儿呢……”
我顿了一下,“妈……”只有气声而已。
“来,先喝点儿水。”是我爸的声音。
凉丝丝的水从唇口滑进喉头,顿觉舒服很多。
“你现在还不能喝太多水,润润喉咙就好。”说着我妈把水杯放到一边,两人将我慢慢扶好,然后就是我妈看着我流泪
,我爸看着我叹气。
“妈,我没事儿……”能出声了,虽然困难。
“都这样了,还没事?你以前挺让人放心的啊,怎么大了反倒……”
“好了好了,人不是已经没事了吗,就别埋怨了。”我爸拍拍我妈的肩膀,看着我说,眼神中的心疼却清晰可见,两人
憔悴的脸色使得看上去越发显老了……
心里一番懊恼,这是我的父母、我的至亲,却让他们担心受累,岁数越大越不得安宁……
有人敲门,我们一起看过去,门没关。
“君先生,进来吧。”我爸开口冲门口的人说道。
“叔叔,您别喊我君先生,听着怪别扭的,您是长辈,叫我名字就行。”他边说便走进来,站在床脚看着我。
我面无表情的看他一眼,然后转过头来看我妈:“妈,这是……?”
三个人全都一脸惊讶的看向我。
“怎么了?”我问。
“小强,你没事吧?”我妈探手过来摸我的额头,上面好像有伤,我微微一颤。
“疼。”
我妈缩回了手,问我:“你不认识他?”
我轻轻摇头。我妈跟我爸对视一眼,又朝另外那个人望去,一副歉然的表情。
床脚那人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呆呆的看着我,良久,只说了一句:“没关系。”
我们都没弄明白他的意思,他就踱了出去,看上去倒没有什么异常。
我妈回头一脸高深莫测的看着我:“你真不记得他?”眼神中有什么在闪烁。
“恩。”我闭上了眼睛,“妈,有点儿累……”
“那你再睡会儿,待会儿医生会来检查……”
我妈后面说的什么我没听全,这个身体虚弱的只会睡觉了。
(四十)
朱丹冲进来的时候,我妈正拿着小勺给我喂水,被她一喊,差点把勺子塞我嘴巴里头去。
她慌慌张张跟我爸我妈打了个招呼,两眼就死命盯着我:“你知道我是谁吧?你要敢说不认识你试试……”胳膊刚要扬
起来,转眼看到我妈一脸诧异,尴尬的放了下来,“试试能不能想起我来……”
“……”看着她那又着急又憋屈的样儿,我要不是头上身上有伤,我绝对笑抽过去,压抑着嘴角一脸疑惑的说道:“姑
娘,你认错人了吧?”
“啊?”朱丹的气焰在一刻之间灭了,半天再没说话。正当我妈想过来劝解的时候,她又笑了,拉了我的手说,“没关
系,就凭我的重要性,想让你记起来,还不是小菜一碟儿!”
然后就开始了长长的叙述,从大学我们的相识,到后来的毕业,从她如何欺负我,到我如何被她欺负……开始我还在努
力憋着笑,后来却是使劲儿忍着泪……人生得一知己,夫复何求?
“好啦好啦!”我强笑着打断她,“怎么搞的声泪俱下的?早知道就不逗你了,难得耍你一回……”
“你!”朱丹的拳头眼见就要落到我身上,一直站在她身后的冲子赶紧上来拉住。
“他浑身都是伤呢!”
“还有心思耍我,说明伤得不够,我打死他也活该!”朱丹满脸的愤愤,倒也跟着台阶下了。
我妈倒是帮腔了起来:“对!是该教训教训,你说你这几天让大家操了多少心啊,好不容易醒了还耍弄大家,就是欠的
!”
说着她伸手过来掐我的脸,没用力气,却像小时候别人家的大人宠溺小孩子一样,我眼泪突然有些忍不住了。借着大家
笑的时候,拉上了被子将溢出眼角的泪快速拭干。
朱丹跟冲子没呆很长时间,说是我们一家三口好久没有聚在一起,不打扰我们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我看到我爸我妈脸上都有点儿哀伤。
“萧强,”我爸坐下后开口说话了,“我跟你妈打算这次回来就不走了。”
“真的?”我眼中的喜悦太过明显吧,我爸妈禁不住都是一愣,我急忙低头掩饰,“你们那里放得下嘛?那边的事情都
处理好了么?”
我妈也不说话,拉了我的手,一边摸着我的头发,上面还绑着绷带。
“老了,是该一家团聚,颐养天年了……”我爸笑着说。
我默默点头,心里一阵安心。一直口口声声地说“习惯了一个人”,“一个人也无所谓”……可只有心里清楚,一个人
的自己有多孤独、有多无助,尤其是夜深人静睡不着的时候,尤其是生病在床却不知道该告诉谁的时候,尤其是,面临
死亡满心恐惧的时候……恍然发现,我所谓的习惯,早已被无数次的不习惯所驳斥,真真正正毫无立足。
“傻孩子,哭什么……”等到我妈的手抚上眼角,我才知道,眼泪终是没有忍得住,“死倔的性子,有苦楚从来不舍得
说,又是何苦?”
“妈……”这一声喊完我就窝到了我妈肩头,知子莫若母,哪怕不能朝夕相处,她仍是敏感的、一点一滴的在了解你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