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大明敬个礼下去了。
不多时,姜御医便进到病房里。
此时并无外人,展露昭也不兜圈子,一见他劈头就问,“你说他少了你的药,必然出状况。怎么现在没有状况,人家还热热闹闹地吃饭?”
姜御医顺着胡子,笑吟吟道,“军长,您太焦虑了。我的药,我自己还不知道吗?您再等两三个锺头,要是我的话不灵验,我还有脸面在这里站着?”
他的态度,可以说是十分的自信了,不由得展露昭不相信。
展露昭点了点头,又半问半威胁地道,“要是他的病危急了,你可务必要保证他的性命?”
姜御医说,“这一点,我可不敢保证。”
展露昭不料他竟敢这样回答,当即怒道,“你早先还和我说,能保证他的性命,现在是耍着老子玩吗?”
姜御医把手举起来,在半空中摆了一摆,很是从容,仍笑道,“若说医术,老朽不敢自夸高明,但还不至于贻误性命。何况那位病人身上的一些状况,原也有我的缘故在里面。只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早上的事,军长也经历了。明明是可治之病,但病人不愿受治疗,那就不是我能管的事了。”
展露昭对宣怀风的骄傲,是既欣赏而又痛恨的,便把眉头皱了皱,有为难的样子,叹气说,“我明白,他不愿受我们广东军的恩惠,这个态度很坚决。”
姜御医说,“病人的情况,很快就要起变化了,这是敢打包票的。要是起了变化,及时医治,必然不会危及性命,这也是敢打包票的。现今唯一可虑者,是怕病人心气过盛,留下一些话来。万一状况危急了,楼下那些人因着面子或是其它缘故,不过来求军长开恩,这又怎么办?”
展露昭一怔。
他倒是不曾想到这一点,只因在他心里,为了宣怀风能活命,白雪岚一定是不顾一切的。但这种事,谁又能说得准?海关和广东军的仇恨是一层,宣怀风拒绝姜御医的态度,又是一层。
有着这两层关系,要说白雪岚坚决不向自己举白旗,也并非不可能。
万一宣怀风病重,白雪岚又不来投降,那为难的便是展露昭了,难不成真让宣怀风死在医院里头?
凡事都是如此,本来笃定的,因为太关切了,找着一点由头琢磨,越琢磨越真。展露昭本不是患得患失的人,因为姜御医一番提醒,反而有些心神不定起来,半晌,才说,“怀风是很倔强,但那姓白的不是很看重他吗?那就没有让他死的道理。我谅他不会不来央求。”
姜御医说,“既是如此,那军长只管安心等着吧。”
说完,就出去了。
接下里的等待,便又比前面的沉闷难受许多,展露昭心上怀着疑虑,不像先前那样从容,宣怀抿待在他身边,少不免又挨了几句重话。宣怀抿的脾气却比往日好了三分,不管展露昭说什么,只管拿微笑响应着。
过了两个多锺头,崔大明跑着过来报告,语气比头一次急促,推门进来就说,“军长!情况有变化!”
展露昭霍然站起,“怎么个变化?”
过了两个多锺头,崔大明跑着过来报告,语气比头一次急促,推门进来就说,“军长!情况有变化!”
展露昭霍然站起,“怎么个变化?”
崔大明说,“像是病人忽然不好了,只看见穿白袍子的在病房进进出出,那些海关的护兵眼神都凶恶起来。我也穿了白褂子,装作是个医生,原想靠近点,看能不能打听到消息,才挨着走廊,就被吆喝着赶开了。那些人在这里看守了几日,都认得给病人看诊的医生的脸了,不是他们认识的面孔,也不管你穿什么袍子,一律往外赶。”
展露昭猛地跳起来,问,“白雪岚什么态度?”
崔大明觉得军长这话问得古怪,让人摸不着头脑,军长看上的是那生病的人,怎么这时候又关心起白雪岚的态度来?崔大明心里嘀咕着,嘴上答道,“他一直在病房里不曾出来,我没见着。”
展露昭骂了一声没用的东西,打发崔大明再去探听。
只是如此一来,展露昭也坐不住了,在病房里来来回回地走,听见走廊里些许动静,就猛地回身盯着门。然而那门,却许久没有人来敲响。
宣怀抿冷眼看着。他的打算,原是要安静地当个旁观者,以免一多嘴,又被扣上醋坛子的帽子。
但看着展露昭如此紧张,便有一股忍不住从心底涌上来的愤怒。宣怀抿想了想,便做出关切的样子,缓缓说,“他病情起了变化,白雪岚着急也就算了。你又何必跟着一起急?你是早知道他情况要变得危险的。一切都在你算计中,现在是你占据上风了,怎么你反而不从容了?”
展露昭停下脚步,把头往宣怀抿那处一扭,低声说,“你知道个屁。”
宣怀抿微笑着说,“我真不知道吗?说来说去,你是怕白雪岚抱着个宁求玉碎,不求瓦全的主意,宁可叫我那二哥病死,也不愿意把他送了来给你罢。你说,我猜的是对呢,还是错呢?”
展露昭这种时候,见不得人笑,尤其是见不得宣怀抿笑,磨牙道,“你他娘的就会挑时候让老子心烦。”
这时,忽然有人来敲门。
展露昭正焦急,也不叫进来,竟一个箭步往前,亲自开了门,然而又立即沉下脸来。原来门外只是个护士,吃药的时间到了,她就把药拿过来叫展露昭吃。
展露昭说,“去!别耽误老子正事!”
连药瓶也不接,把那护士轰走,又对门口的护兵说,“海关的人要是来了,让他们进来。别的鸡毛蒜皮,老子现在不管。”
说完又把门给关了。
他只道宣怀风病发,白雪岚是立即来谈判的,是以只管在病房等着。可这样等着,又实在心焦,时间一分一秒,都不知道流落到哪里去了,如此在房中踱一圈,坐一下,想了想,又很恨宣怀抿刚才说的“宁求玉碎,不求瓦全”的话,不由转过头,狠狠瞪了宣怀抿一眼。
终于房门又响了,还是崔大明进来,对展露昭报告说,“我问了一个从里头出来的护士。她说海关那位病人也不知道什么缘故,下午忽然就发起高热,吃药打针都不见效,医生也是拿不出好的法子。现在情况越发的不妙,人已经昏沉了,眼睛都睁不开。”
他停了停,又小心地加了一句,“军长,那个给消息的护士,我答应了给她五十块钱的。”
展露昭叫宣怀抿从口袋里掏给他五十块钱,又叫他再去打听。
打发了崔大明,展露昭把脚往地上重重一跺,说,“姓白的明明知道我这里有救命的药,你说他一直不表态,是什么个意思?”
宣怀抿淡淡说,“我又不是姓白的,我哪里知道他心里想什么?”
展露昭哼了一声,“你不是最会猜别人的心思?用不着的时候,你猜得起劲。如今用得着了,你又装什么傻?”
宣怀抿今日,也不知为何,脾气和平日有很大的不同,很有由着自己性子的意思,听了展露昭的话,便把脸一甩,反抗地说,“我不猜。”
展露昭正在紧张中,心绪本就不好,见他如此不合作,更是恼火,便把腰上的皮带解了,刷地抽出来要打人,第一鞭还没下去,敲门声又来了。
展露昭心里一跳,心忖大概是白雪岚那头谈判的人终于来了,立即把皮带往床上一扔,口里威严地说,“进来!”
挺着身在房中站着。
不料房门打开,倒是张副官精神抖擞地走了进来。
展露昭期望连番落空,先是惊讶,后是失望,接着一腔失望便成了怒火,竟朝着张副官很严厉地说,“我这病房他娘的就是个戏园子!谁想进就进!”
张副官被斥责得愣了好一会,才赔笑道,“军长的病房,谁敢擅进?我是奉司令的命来执行公务,在外头听见您说进来,我这才敢进来。”
展露昭刚才确实说了进来两字,不好为这个骂他,便冷着脸问,“过来干什么?”
张副官把腋下夹的一个公文包拉开,答说,“昨天谈妥的货物运送安排,司令要我向军长做一番报告。”
他还待说,展露昭拿出坚决的手势制止了,说,“现在没空,你回去吧,明天再报告。”
张副官没法子,只好把拿出来的文件又收拾进公文包,正要出去,病房外面传来一声响亮的“报告!”。
护兵从外头进来,对展露昭说,“军长,海关来了个姓孙的副官,说是海关总长有事请教,想请军长到楼下谈一谈。”
展露昭还未做声,宣怀抿冷喝道,“海关总长有事请教,怎么要我们军长到楼下去谈?你出去和那个孙副官说,叫白雪岚亲自来,不然,也就没什么好谈的了。”
护兵把眼睛朝展露昭一瞥,还想等军长的指示。
宣怀抿往椅扶手上一拍,命令道,“你聋了吗?就照我的话去说!”
那护兵见展露昭没有说话,知道军长是不反对的,才应了一声是,出门把宣怀抿的话对等在外头的孙副官重复了一遍。
病房里,宣怀抿呵斥了护兵一顿,等护兵走了,脸上又浮出友好的笑容,问展露昭说,“军长,我这样处置,你生不生气?”
展露昭此时已经醒悟过来,自己是要和白雪岚谈判的,怎么可以不摆出威势来?其实并非他想不到,而是等了这一段时间,心里格外不安定,以致于听说海关来人,竟有松了一口气之感,可见那白雪岚何等可恶,爱人性命悬在刀口下,他还有心思做这等心理战。
因此,对于宣怀抿代自己表态,展露昭不但不生气,反而是感激的。
展露昭说,“你做得很好,我有什么可生气的?要你做我的副官,不就是大事上提个醒?很好,应该让姓白的过来。”
他也不站着了,叫人搬了把椅子来,坐在房里,大模大样地等着。
不一会,走廊上传来脚步声,又隐约有护兵吆喝问话。
一个护兵进来报告说,“军长,海关的白总长来了。”
展露昭说,“请他一人进来,不相干的人都拦了。”
护兵领命去了,隔不多时,房门推开,白雪岚独自一人走了进来。这层楼可算是广东军的地盘,而这间病房,又算是地盘中的重地,以白雪岚和广东军的仇恨,这般孤身过来,和孤身入虎穴差不多。
一进房中,就见里面三个人,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