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岚一怔,方明白宣怀风这番怒气,是因为宣怀抿要自己的一根指头。
顿时心里便有点乐滋滋起来,把一根手指,在宣怀风脸颊上挠了挠,笑道,“我十根手指,现在不是根根都在吗?你白生这么大的气,吓了我一跳。”
宣怀风说,“我是气三弟不争气,和你的手指有什么干系。”
白雪岚呵了一声,啧啧道,“这么说,我要是变成残疾,你就一点都不心疼?我不愿相信。早知道,我就剁了这根手指给展露昭,看你到底怎么个态度。”
宣怀风正色道,“好好的,为什么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你再胡说八道,咱们今晚就别再说一个字了。”
他表情十分地认真,俊脸微沉,好看而带着一股严肃,别有一种铿锵的风韵。
白雪岚便不再提剁手指的字眼,顺着前面的话,把今晚做的事情说了说,他知道宣怀风善良的性格,把如何给翠喜钱,如何给她们安排后路等,轻描淡写提了提,又把对姜御医用刑的过程,模模糊糊带了过去,只说姜御医软弱,一被抓住,忙不迭地招了供。
宣怀风因为久病的人,坐起的时间长了,后腰略僵硬,慢慢把半边身子挨在了白雪岚肩上,静静听罢,沉思一会儿,才说,“你的猜想很可能是对的。我也觉得奇怪,我这个病,谁都治不了,怎么广东军的人一露面,就立即痊愈了似的。这些人的手段,太可怕了。”
白雪岚把手臂绕过去,圈着他,沉声说,“这次是我大意了。你放心,我不会让他们再伤害你。”
宣怀风摇了摇头,“这不是伤害一个人两个人的事,海关和广东军的冲突,说到底是禁毒和贩毒的冲突。你在他们的白面里掺东西,让那些吸食白面的人生出种种症状不得不到戒毒院求医,还趁机捣毁了他们在城中贩毒的网络,对海关来说,这是很大的胜利。对那些贩毒的人来说,却是严重的损失。你这个海关总长,已经成为他们报复的最重要的对象,以后出入都要小心。”
白雪岚笑着把两个指头,拎着宣怀风软软滑滑的耳垂轻轻一晃,说,“得了。这天底下除了你宣副官,还没别人能拿我白雪岚怎么着。”
宣怀风对他如此的自信,有啼笑皆非之感,不过也犯不着为此抬杠。
正说着,忽然传来很轻的笃笃两声。显然外头敲门的人,是十分小心翼翼的,似乎并不知道里面的人全都醒着,唯恐吵醒了哪个正睡觉的病人。
白雪岚扬着声音问,“谁?进来。”
外头的人把房门打开一条缝,探了一个圆乎乎的脑袋进来,目光在病房里一晃,看见宣怀风原来也醒着,那人才敢大步走进来。
原来是那个叫张大胜的护兵。
张大胜向白雪岚报告说,“总长,你吩咐过,我一回来就向您报告。我现在回来了。您说报告时不许把宣副官吵醒,我可真的没敢吵。”
这句话说得很有点呆气,顿时把白雪岚和宣怀风都逗笑了。
白雪岚下了床,把宣怀风扶到枕上躺好,给他掖了掖被子,伏在他耳边说,“好生睡。等你大好了,可没有这样悠闲睡觉的时光了,我等着你喂肉呢。”
宣怀风大为窘迫,只能装没听见。
白雪岚也不管,直起身走过去,朝张大胜使个眼色,说,“到外头谈。”
顺手把电灯关了,走出病房。
到了走廊上,白雪岚才转身问张大胜,“办好了。”
张大胜点头说,“办好了。我还特意下车看了,那个山羊胡子和给他拉黄包车的,死得透透的。”
白雪岚问,“你不会全都撞死了吧?”
张大胜忙摇头,“哪能呢。宋头儿说得很清楚,山羊胡子一定要死,还一定要留个能喘气的。我照着宋头儿的吩咐,可是一点也不敢马虎,撞死两个,留下两个喘气的。”
白雪岚夸奖道,“好小伙子,你这手汽车开得不错。怎么不当司机,反而跑去当了护兵?”
张大胜嘿嘿两声,摸着脑袋上那簇乌黑的短毛,脸上微有得意,小声说,“不瞒总长,我在山东时,给师长开过车。不过运气不好,撞了……也就撞了个几次吧……师长说我不是开车的料,倒是个撞车的料,净毁他的汽车去了。后来师长就把我踢去扛枪了,打了几场仗,没死在战场上,后来就被派到总长你这里了。”
白雪岚有趣地笑了,往他肩膀上一拍,“我这里恰好要个撞车的料,可见你来对了地方。嗯,那个姓周的,你安排好了?他没发现什么?”
张大胜说,“总长放十万个心,那小子醉得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我下车时,把他放到驾驶座上,听见他打呼,比猪还响。”
白雪岚说,“这事你办得很好,我要奖赏你。明天开始,放你三天的假,到账房那里领一千块钱。城里繁华地方很多,好生玩玩。”
一千块的奖赏,实在超出预想的太多了。张大胜又惊又喜,连声说谢谢总长,回头瞧了病房那头一眼,忍不住问,“宣副官的病,不要紧了吧?宣副官对我们这些护兵很关照,我们都盼他早日好起来。”
白雪岚心情甚好,脸上笑容更加和蔼,回答说,“你这人心底很好。放心吧,他这病很快会好,过几天等他好些,我就带他回公馆养着,也免得你们总跟在医院里辛苦。”
张大胜忙道,“我们辛苦一点,算不得什么。”
这时,有脚步声响起来。白雪岚见是宋壬来了,便挥手叫张大胜去休息,自己迎着宋壬过去,问宋壬,“拿到了?”
宋壬点点头,目中闪烁着亢奋,压着声音说,“拿到了。这毒药从鼻子滴进去,死得再痛苦不过,肠穿肚烂,足足要痛上几个锺头才能断气。只要一滴,阎王开恩也救不回来。”
五指一开,露出掌心一个极小的玻璃瓶,里面大概也就几滴混浊的褐色液体。
白雪岚冷冷道,“正要这个再痛苦不过的死法,若是一颗子弹了断,那太便宜他了。明天中午你带几个信得过,手底下功夫硬的人,藏在怀风的病房里。姓展的进了病房,你们就动手。这毒药,一滴就必死吗?”
宋壬说,“对,一滴是必死的。”
白雪岚说,“那不错。你们抓住他,不要灌多了,就一滴。他敢对怀风下毒,我就让他尝尝毒药的滋味,叫他肠子慢慢地断掉烂掉死去,别让他少受了罪。”
宋壬应了一声,把手里那个小玻璃瓶更谨慎地攥着,隔了一会,似乎有些犹豫,对白雪岚说,“总长,姜御医已经死了,您怎么知道那姓展的明天中午还会过来?”
白雪岚冷淡一笑。
姜御医初来咋到,和广东军能有多深厚的关系?
展露昭那条豺狼,既然不择手段地要得到怀风,表示他对怀风是看重的。那么,他又怎么会把怀风的性命,全然交付在姜御医这不熟悉的糟老头子手上?
大概展露昭在见到姜御医的第一时间,就命令姜御医把药方抄写了一份出来了。
因为换做白雪岚是展露昭,是必然会这样做的。
白雪岚目光往走廊尽头伸延去,淡淡说,“来,还是不来,咱们走着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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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雪岚目光往走廊尽头伸延去,淡淡说,“来,还是不来,咱们走着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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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自然是白雪岚的胜利之夜,然而,却也是另一人的噩梦之夜。
这另一人,就是曾经和白雪岚宣怀风一桌子打过牌的周老板。
周老板搂着娇滴滴的小姨太在被窝里,正做着新开了三个店面,客似云来的美梦,忽然被咚咚咚的敲门声惊醒,本已经很不愉快。
他起了床,顺着床后头摸索着一根线,一拉,把房里的电灯打开,再一看墙上的挂锺,时针已经偏过了十二点,更是不满,朝门外沉着嗓子问,“天塌下来了吗?都过十二点了,什么事不能明天说?”
周家的管家在外头,声音里透着焦急,“老爷,天真的塌了!巡捕房打电话来,说少爷在外头又撞死了人!”
周老板一听,惊得哎呦一声,没穿鞋就下了地,光着脚跑去把门开了。
周老板问,“你不是听错了吧?”
管家急道,“这种事,哪里能听错呢?不信您看看,我接了个电话,手到现在还是抖的。”便把巡捕房的人在电话里说的话说了一遍,周老板顿时眼前发黑,差点连站都站不住了。
管家声音越大紧张起来,叫到,“老爷!老爷!你可要稳住神!”
周老板瞪着眼喘了一刻的气,才醒过神来,喃喃道,“孽子……孽子……我这条老命,迟早是要葬送在他手里。索性由着他受报应,何苦总要我这把年纪担惊受怕?”
嘴上虽恨得咬牙切齿,毕竟膝下只有这一个儿子,一边骂,一边忙着换了外出的衣裳,又急着叫管家把家里司机叫起来,准备汽车上巡捕房。
管家摊着手道,“老爷,就为着少爷开汽车才惹出的祸。我们家的汽车,现被扣着当证物呢。”
周老板跺脚道,“蠢材!没有汽车,就不能叫黄包车?你叫我大半夜丧魂失魄地走着到巡捕房去?”
管家也不是个机灵人,被周老板提醒了,才急忙出来找黄包车。可是大半夜的,上哪里去找黄包车,半天才找着一辆停在角落的又破又旧的黄包车,把已经睡着的车夫摇醒,咬着牙许了三倍的车钱,人家才答应拉这一趟。
周老板换好衣服,赶紧就坐上黄包车,催促着拉车的跑着去了。
乍然听说自己的儿子撞了人,做父母的总是紧张的。但周老板却不是常人,一则,他毕竟是做大生意,见过世面的人,二则,类似的事情,他倒是有过经验的。
因此他在周家到巡捕房的这段路上,坐在黄包车里摇摇晃晃,夜晚的凉风拂着脸,一颗突突乱跳的心,已渐渐安定下来,也不由思忖起诸般处置的方法。在商人眼里,这天底的众生忙碌,还不是为了钱吗?只要自己舍得花钱,这个坎大概是能过去的。于是这般想着,到得巡捕房昼夜办事处的大门前,已是有三分笃定了。
这个时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