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怀抿正急着回医院去陪展露昭,不耐烦和她长篇大论,只说了军长伤快好了,就问,“你过来找我?有什么事?”
小飞燕把绿芙蓉的事说了一下,宣怀抿哼了一声,说,“这个绿芙蓉,事办得不如何,倒很会要这要那。”
小飞燕说,“宣副官,你就帮帮她吧,我看她病恹恹的快发作的模样,真是可怜。好人有好报,你帮助她这个可怜人,日后老天爷保佑你和展大哥长长久久,日日我把你发儿缠,你把我腰儿搂。”
她倒聪明,虽是幼稚浅薄之语,却正挠到了宣怀抿痒处 。
宣怀抿笑道,“一阵子不见,小嘴甜了不少,哪里学的?”
小飞燕嘻嘻地说,“我住的地方有许多姐姐,天天说这些有趣的的话呢。可是我梨花姐姐不许我听,她要知道我学了嘴,说不定会打我手板心呢。宣副官,我好话说了一篓,你就给一点让我带回去给她,成不成?”
宣怀抿当着展露昭的副官,虽然手里差事被司令暂时停了,但一两包白面的小事,还不在话下,他也知道绿芙蓉是一颗很好的棋子,一个已经驯服的年轻漂亮的当红女戏子,不但可以用来笼络年亮富,若有需要,也可以送给别的达官贵人当有趣的礼物,总不能白白舍弃了。
况且,展露昭也颇有几分把小飞燕当小妹妹的意思,宣怀抿刚好可以对小飞燕卖个好。
宣怀抿说,“好罢,原本她惹了我不快活,我是不想理会她的了。不过,既然是你的面子,你要我给,我就给。你跟我进来。”
转身把小飞燕领进展露昭的小院子。
宣怀抿让小飞燕在天井里等,他自己进到屋里,不一会,拿了两个纸包出来,递给小飞燕说,“以她和她那一位的瘾头,一包抽不了多久,我索性好人做到底,让你带两包给她。这总够了?”
小飞燕喜不自禁,双手接了过去,笑着说,”够了,够了。宣副官,我就知道你是大好人,长得好看的人,心肠一定好。”
宣怀抿对自己的容貌,是颇为自信的,闻言便有点自得,嘴上反而说,“是吗?我看未必。这天底下也有长得好看,心肠恶毒的。”
小飞燕想了想,点头赞同道,“嗯,你说的也对。就像那个白总长,长得好看,但是一肚子坏水,讨厌死了。”
宣怀抿没想到她把话题扯到白雪岚身上。
不过白雪岚是广东军的敌人,自然也就是他宣怀抿的敌人,为了自己那根被割掉的指头,宣怀抿是恨不得抽白雪岚的筋,吃白雪岚的肉的,听见小飞燕说,自然很满意,觉得这女孩子虽然年纪小,倒很懂事。
小飞燕提到白雪岚,又连带着想起宣怀风来,想也不想地问,“对了,听说你哥哥生病了,住医院里呢,你知道不知道?”
才一说完,又笑着吐了吐舌头,说,“你看我真笨,你们是兄弟,他生病了,你怎么会不知道,我真是白问了。”
宣怀抿冷哼道,“我不知道还有这么一个兄弟。军长在德国医院养伤,他生病了,哪里不好去,偏偏也要住到德国医院去。我如今每天陪着军长在医院里,想着他也待在同一座楼里,真是十二分的晦气。”
小飞燕对宣怀风是很有好感的,但她知道宣怀抿一向不喜欢这个哥哥,暗暗后悔不该心直口快,在宣怀抿面前提宣怀风来。
听见宣怀抿抱怨,小飞燕不想得罪他,只好顺着他的话锋说,“那也没什么。过几天他病好就要出院了,你们不待在一座楼里,你也就不生气了。”
宣怀抿把手一挥,不耐烦地说,”别提他了。绿芙蓉不是等着白面吗?你也被站着磨蹭了。”
小飞燕说,“哎呀!可不是!我要赶紧去送给她。”
说完赶紧走了。
宣怀抿也往行馆大门那头去,刚才和小飞燕做了一番交谈,总觉得心里有什么在突突的,要仔细想,又想不出具体的事来,仿佛那是一条看不见的蛛丝,若有若无缠在心上。
宣怀抿越琢磨,越有一股不妥当的感觉,不由思索得微蹙起眉。
正走着,忽然张副官从枣树底下精神抖擞地走过来,彼此打了一个招呼。
张副官笑道,“宣副官今天回来为军长办事?我看你皱着眉,是不是遇到什么难事了?要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只管开口。”
宣怀抿说,“没什么,想事情想入了神罢了。再说,张副官你是司令的副官,管的都是大事,我这个清闲人的些微小事,也不敢劳动你。”
张副官听他话里有一点讥讽的意思,知道那是因为司令最近对宣怀抿非常苛责,连带着宣怀抿也敌视起自己这个当副官的来。
他大度地不予计较,又问宣怀抿,“姜师长的叔叔昨晚被车撞死了,军长也知道?”
宣怀抿点头说,”今天早上知道的。”
张副官微微皱起眉来,沉吟着说,“这似乎不妙,军长和海关的人说了,要他们把那个病人送过来交给军长,让姜御医治疗。姜御医这一去,军长的事怎么办?”
宣怀抿说,“你不用担心,军长是个未雨绸缪的人,他自然有他的准备……”
正说着话,忽然心里一动,仿佛隐隐约约地触着了什么。
宣怀抿木木地站了片刻,猛地醒过神来,顾不上和张副官多说一个字,匆匆朝着行馆门口跑去。
到了门外,宣怀抿问看大门的,“刚刚从里头出来的那女孩子,往哪边去了?”
大门值班的护兵举起一个胳膊直直指着东边说,“朝那边去的,是走着去的。”
宣怀抿赶紧朝着那方向追去,跑了一会,前面远远地看着一个背影,似乎是小飞燕。
宣怀抿叫到,“小飞燕!小飞燕!”
扯着嗓子连叫了几声,前面那人似乎听到了,停住背影,转过身来。
果然是小飞燕。
宣怀抿跑到跟前,喘着气问,“你刚才说,白总长的宣副官过几天病好就要出院了,你怎么知道?”
小飞燕说,“张大胜告诉我的呀。”
宣怀抿曾经被关押在白公馆里,听过张大胜的名字,知道他是白雪岚的护兵。
既然如此,小飞燕的话就不是胡猜的了,宣怀抿的脸色越发凝重。
宣怀抿说,“你怎么遇到张大胜了?仔细说给我听,一个字也不要漏。”
小飞燕虽然觉得奇怪,不过宣怀抿问,她也没隐瞒的必要,便把早上出门遇到张大胜的事说了一遍。
宣怀抿越听,越觉得脊梁冒汗,等小飞燕说完了,宣怀抿问,“张大胜昨晚给白雪岚立了功,白雪岚给了他一千块赏钱?他昨晚给白雪岚办的什么事?他是说真话,还是哄你的?”
小飞燕说,“他没有说昨晚给白总长办的什么事。不过看他的样子,不像是哄人。何况他在绸缎店里,真的从口袋里掏了一迭钱出来,我看得清清楚楚,有好几张一百块呢。他一个护兵,每个月才多少薪金,不是总长赏的,哪能一下子掏出这么多钱?”
宣怀抿说,“张大胜提到我哥哥生病的事,你再说一遍。”
小飞燕说,“他说,宣副官开始是病得很厉害,现在不打紧了。我问他,你不是医生,你怎么知道不打紧?”
宣怀抿紧张地问,“他怎么说?”
小飞燕说,“他说,我不是医生,不过白总长说的话从没有不算数的,白总长说宣副官的病很快会好。他后来又说,白总长还说过几天等宣副官的病好些,就带他回公馆。”
宣怀抿一边听着,一边把右手五指并拢,攥起拳来,捶在左掌心里,咬牙道,“不对劲,我就知道不对劲。”
小飞燕奇怪地问,“什么不对劲?”
宣怀抿脑子里正在天昏地暗地转着,没空理会小飞燕的问题,只一个劲地绞着脑汁,把眉头紧皱成一条直线,喃喃地说,“很可能是他干的,一定是他干的……他一定是从姜御医手上拿到了秘方,然后把姜御医杀死……可是,他怎么拿到秘方呢?他对姜御医……”
宣怀抿猛地停下自言自语,转身朝行馆方向风一般跑去。
小飞燕在身后叫他,他也不曾听见。
宣怀抿风风火火回了行馆,直奔着暂放姜御医棺木的西后院去,姜师长悲痛过度,回了房间休息,这里只有一个马弁看着,另有一个不知道临时从哪里请来的和尚,正在棺材旁打坐,垂着头无精打采地诵经。
宣怀抿过去,命令道,“开棺。”
那看守的马弁一愣,说,“宣副官,这是姜师长的叔叔,还是先问一问姜师长罢。”
宣怀抿啪地一下,狠狠甩马弁一耳光,瞪着眼骂道,“这关系到军长的安危,轮不到你说话!快按我说的办!不然我现在就枪毙你!”
马弁看他脖子上青筋直跳,大概不是说笑的,想到他是展军长副官的身份,不敢和他硬扛,只好说了一声是。幸好棺材盖子虽然盖上,但并未上钉子,用点力气就掀开了,露出棺材里姜御医穿着寿衣的遗体来。
宣怀抿为了展露昭,自己死都不怕,更何况一个山羊胡子的死人。
他想到白雪岚可能要害展露昭,急得什么都豁出去了,棺材盖子一开,就卷起袖子,把手伸进棺材里,翻看姜御医的尸首。
按照他的想法,白雪岚如果曾经把姜御医抓住逼问口供,身体上是不可能不留伤痕的。
拷问的伤痕,自然和被汽车撞的伤痕有不同。
第二十七章
那马弁看着眉清目秀的宣副官,忽然伸手到棺材里摸死人,惊得目瞪口呆。这可是犯大忌讳的事,不但晦气,而且很得罪人。他心里想着宣副官是不是被姜御医的冤魂缠上,以致神志不清了,又想着,此时必须向师长报告,否则自己恐怕要受牵连。
他转过身要去找姜师长,偏生宣怀抿这时说,“你过来,帮一帮忙。“
马弁一呆,正犹豫,宣怀抿已经生气了,尖着嗓子说,“不听我的吗?你叫什么名字?哪个营的?”
马弁便有些怕了,说,“宣副官只管吩咐。”
宣怀抿说,“在棺材里看不仔细,你和我一块把他抬出来。”
马弁心里大叫晦气,无奈官大一级压死人,只好和宣怀抿一道,把死人从大棺材里抬了出来,放在地上。宣怀抿半跪在地上,解了姜御医身上的寿衣来看,见胸口被车撞得塌陷下去,干涸的乌色的血粘在模糊伤口上,断掉的白骨从肉里戳出来,实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