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子祺这辈子还没遇到过如此惊险的场面,前有狼後有虎,当看清骑在机车的人手里还握著类似棍子的物体时,他有跳车的冲动。
“弯腰!”凌霄大叫。
两人漂亮地躲过一击,当季子祺正得意时,凌霄已经伸出腿,将冲到他们旁边的机车踹翻。身後的货车仍紧追不舍,即使凄厉的惨叫也没能让它停止,即使不用回头,也知道发生什麽事。
接近村口是路段是下坡,眼看他们就被追上,凌霄却突然减速,车身打个回旋,掏出枪来连射几发子弹。
枪声仍在耳边回荡著,紧接而来,货车冲出道路,撞向路边的红色砖房,再次发出巨响。季子老半天合不上嘴,回过神来後,顾不得崇拜凌霄,就先在路边吐得翻江倒海。
他发誓,以後再也不吃螺蛳粉。
两人连夜赶路,颠簸了一宿,当季子祺眼皮都快睁不开时,终於到达首都河内。
季子祺躺在旅馆的床上,回想昨晚的一切,仍感到心有余悸。他不敢想象,如果没有凌霄在身边,自己的遭遇会如何。
“赶紧休息,下午我们还要换地方。”
“哦。”季子祺应了声,忍不住问:“我们才到越南就被盯上了,这是怎麽回事?”
凌霄也觉得不对劲,凭著多年的杀手经验总结,他们不是到越南後才被盯上的,压根就是被人埋伏。果真如此的话,恐怕他们的行踪早就泄露,对方不仅知道他们乘坐渔船,甚至还知道渔船停泊的地点。
让凌霄感到疑惑的是,敌人既然已经掌握他们的动向,为何要等到现在才动手。
见他眉头不展的模样,季子祺伸个懒腰,说:“趁早安歇吧,就凭你那点智商,估计想破脑袋也没头绪。”
凌霄对自己的智商还是有信心的,但最近频频发生的事太多,仿佛幕後有双神秘的黑手,在引导和控制著他们。
再次醒来,已是晌午。
季子祺望向隔壁床的凌霄,只能看他的背面。旅馆简陋,所有设施都很残旧,用半冷不热地水梳洗一番,便整装出发。
刚打开房门时,凌霄低沈的声音传来,他说:“别走远,半个小时内要回来。”
季子祺没答腔,微微一笑,穿上旅馆里为客人准备的蓝色人字拖。
河内是越南第二大城市,有上千年的历史,季子祺站在车水马龙的街道旁,看著周围密密麻麻的民房像“火柴盒”, 占满了城市的道路两旁。他有点兴奋,又有点茫然。
房子被涂料刷成米黄色、黄色、淡粉色,个别的也有淡绿色的,望上去,这座城市五彩缤纷。季子祺没有目的和方向,只顾往前走,他心情甚好,遇见什麽都无限好奇,便连个摈榔摊也要驻足半天。
老板娘是个娇小的少女,被季子祺瞧得不好意思,又见他生的白白净净,便用黄色纸袋包好摈榔递给他。
季子祺将摈榔放进嘴里,味道是甜中带著涩,他道声谢,捧著纸袋心满意足前进。
这附近是片闹区,路窄车多,昨天他看不上眼的摩托车,在越南却是主要的交通工具。季子祺逛累了,左顾右盼,学对面踩著木屐的青年蹲在路边,人家利索地嗑瓜子,他便使劲嚼摈榔,大眼瞪小眼。
季子祺没有忧患意识,逃亡这个词对他来说和旅行没区别。他害怕死亡,更害怕再遭遇昨天晚上那样的事,但望著眼前陌生的风土人情,他这刻又是无所畏惧的。
世界那麽大,地方那麽多,能多看一眼是一眼,画地为牢的生命是没有价值的。
他初到夜阁时,就尝试过自杀。当时的季子祺有尊严,有梦想,还有一种叫做血气方刚的东西。
那时他已经失去很多,仅剩下自由,平时微不足道的东西,被剥夺时却难以承受。他疯狂的反抗,无所不用其极地逃跑,一次次失望後,便打算用最愚蠢的方法结束煎熬。
当刀刃离咽喉不到半公分的时候,被一双手阻拦,那双手覆在他脖子的温暖触感,直到今日季子祺还记得。
“用面对死亡的勇气去面对其他事情,你会发现,自己是无所不能的。”
阻止他自杀的人这样说。季子祺觉得很可笑,他已经看透这个世界,勇气根本没有丝毫用处。既不能夺回已失去的,也不能换来未得到的。
他想挣扎,想大声反驳。但当他回过头,对上那双宛如初生婴儿般清澈无瑕的眼眸,季子祺无言了。
他所拥有的成就,尊严,梦想,都是滚滚尘世给予的。如果失去,如一块苍白的画布,将要被染上各种各样的颜色,他并无痛惜的感觉,只是像面临一种破坏性的灾难。
但此时深深望著他的这双眼睛,毫无疑问是上天赐予的,完美而纯粹,即使看尽世界的黑暗,依然清亮得让人心生向往。
相比之下,他失去的东西变得渺小到不足挂齿的地步。
後来,他才知道这个人叫苏言,再後来,这个人又义无反顾的帮助他,再後来的後来,即使远走他乡,也依然深切的思念对方。如果,季子想要渡过这片人生中最荒芜的沙漠,唯一的寄寄托,便是苏言明亮如北斗星的眼睛。
他不知道这算不算爱,连用爱这个字眼形容他对苏言的情感都觉得肤浅。
世界上真有这样的人,不能用爱与不爱来区别,自他之後,再无来者。而爱情,是可以再来的。
季子祺,是个已经不相信爱情的人。
从二零零八年的七月以後,他什麽也不再相信了。
第十四章 师徒
他们来到越南一个礼拜,每天都住在不同的宾馆里。凌霄整天对著手提电脑,季子祺则喜欢到附近乱逛,一日三餐各自搞定,相安无事。
直到今晚,凌霄忽然要带他出去。
夜色卖力渲染著浓浓的放纵情调,缕缕不绝的欢笑声、嬉笑声加上歇斯底里的歌唱声,大分贝地炸裂开来。没有变换的雷射灯,没有缠绵的萨克斯,只有精神抖擞的录音机和打打闹闹的人们。
季子祺诧异地看著眼前的景象,这座城市的下水道里竟隐藏著另外一个世界。
周围,弥漫著挥散不去大麻味。他紧紧跟在凌霄的身後,很奇怪,周围的人自发自觉地让出一条路来,有个穿著夸张的女孩,朝季子祺做出鬼脸,又吐出红色的舌头。
季子祺光顾著看她,差点被地上的啤酒罐绊倒,笨拙的模样惹来阵阵笑声。
大概走多两分锺,便看到前方有个光头正坐在猩红的沙发上,搂著一个嘴唇和鼻子都穿上铁环的卷发女人。两盏落地灯分别伫立在沙发两端,将周围通亮,比起下水道,更像是战争时的防空洞。
“李老板。”凌霄说。
光头的男人打量著他们,眸子精光四射,透著商人的狡黠,问:“有何贵干?”
“我是来提货的。”
“你买了什麽货?”光头又问。
“一袋大米半桶酱油和五斤黄豆。”
季子祺困惑地望著凌霄,心想,莫非这里是杂货店?
李老板机警的眼神略为收敛,脸上也泛起笑容,道:“请坐。”
凌霄一动不动,说:“不了,我们提完货便走。”
李老板也没勉强,对身旁的女人吩咐几句後,不久後,就有人拿捧著两本厚厚的硬皮书递给凌霄。打开来看,书里的纸张已被挖空,装填满满的子弹。
凌霄将子弹全放进口袋里,对李老板点点头,便转身带著季子祺离开。
夜已阑珊,季子祺刚参与一场小小的军火交易,情绪仍有些高涨,他看著前面高大的背影,脚下踩著被街灯拉长的影子。
不可否认,跟著前面的人,让他滋生出安心的感觉。一直走下去,无论到哪里,会发生什麽事,始终都有人挡在自己面前。
“凌霄,我们就这样一直逃下去吗?什麽时候才能结束?”
“不知道。”凌霄连头也没回。
“那你会不会丢下我?”
“不会。”
季子祺追问:“我是说以後,会不会?”
“你今晚很罗嗦。”凌霄停下脚步,冷冷地看著他说:“你能不能活到那时还是未知数。”
原本的好心情被他破坏殆尽,季子祺抬脚将路边的塑料瓶踢飞。
远处有歌声传来,是首地道的越南民谣,欢快的旋律跌宕起伏。穿著百褶长裙挽起发髻的女子,倚靠在阁楼栏杆处,她的身影有些模糊,声音却是清丽的。
季子祺被吸引住,抬头观望。只见那女子甩动水袖,侧身回眸,依稀的月光下人比花娇。
听不当他的脚步声,凌霄回过头去,再顺著季子祺的视线向上,顷刻,即变了脸色。
那如流苏般的袖口再次挥动,枪声响起,凌霄踉跄倒退,右臂已出现黑漆漆的血洞。季子祺仍没弄清楚发生什麽事,便被凌霄拽著跑,枪声接二连三,身旁电话亭的玻璃倏地破裂。
两人一前一後穿过民居和巷弄,站在不起眼的阴暗处气喘吁吁,静等片刻,才确定没有人追来。
季子祺想要查看他的伤势,不料摸到满手的血,又见凌霄紧抿嘴唇,额头已被汗水打湿,便知道他是极痛的。
“怎麽办?”季子祺问。
凌霄按住伤口,辨认方向後,转身便走。季子祺不敢声张,默默跟上。
他们又回到方才买军火的下水道,当再次站到李老板面前时,凌霄的脸上已无血色。
“这是……”李老板惊讶地看著他们。
凌霄打断他,直截了当地说:“我需要医生。”
李老板没再多言,立即将沙发让出来,然後便去安排,很快,有个手提医药箱的青年前来。
当凌霄的袖子被剪下,血淋淋的伤口袒露出来时,季子祺倒吸一口气,别过脸去。
“尽快把子弹取出来,不需要麻醉。”
“这怎麽行?”季子祺立即反对,看到那条仍淌著血的健壮手臂,他又转开头。
“你走开。”凌霄说。
“不。”季子祺摇头。
凌霄也不再管他,眼睛直直地望著李老板,後者用当地话对青年吩咐几句。
虽然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