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起头,看我看她,不好意思笑了笑,“我原来一直以为孝贤皇后喜欢你,是因为她为了讨好皇上,而故意装出来的。我也一直瞧不起她的虚伪,更讨厌她虚伪到拱手将皇上推给你。我爱皇上,爱他多情,可又恨他,多情是对别人,对我却是无情。他的多情可以感天动地,无情却让我不寒而栗。”
我看她情绪有些激动,刚想劝慰她休息一会儿,有话以后再说,她忽然语气平和下来,抬起头看了我半晌,慢慢地说:“容嫔进宫的时候,我以为你受宠的日子也到头了,没想到他为了你又闹出一场九州青晏的火灾,那时候我就想,如果皇上对我哪怕有爱你的一点点儿,我就知足了。皇上对你少见的包容,处处为你着想,在整个后宫只有你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你应该好好珍惜这份感情。后宫里数你身家最低,连普通的八旗世家也不是,而今却成为天下最尊贵的女人,都是因为你自身的魅力吸引他。可是我明白得太晚了,如果当初我像你一样低调些,不处处仰仗老佛爷而让皇上以为我总在老佛爷面前搬弄是非,更加疏远我。”她说了半天话,她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我知道她累了,站起身想要告辞,她拉住我的手,“我今天和你说的话比这些年加到一起的还要多,不知道今日一别还有没有再见的机会。”她终于忍不住伏在我的肩头哭起来,这个要强的女人,终于支撑不下去了,其实做什么人都比做强人要容易,打牙往肚里咽的滋味不好受。半晌她抬起头,拭了拭泪,从枕头底下拿出一卷纸说:“虽然我不会算命,我也知道将来的太子之位非十五阿哥莫属,回去好好看看吧。”我又劝慰了她几句,接过纸卷告辞出来。
回到永寿宫,我拿出纸卷,原来是那拉皇后抄写七阿哥过世时乾隆所下的圣旨,有一行话被她用红笔圈起来,我拿到窗前一看,见上面写:复念朕即位以来,敬天勤民,心殷继述,未敢稍有得罪天地祖宗,而嫡嗣再殇,推求其故,得非本朝自世祖章皇帝,皆未有以元后正嫡绍承大统者,岂心有所不愿?亦遭遇使然耳。似此竟成家法。乃朕立意私庆,必欲以嫡子承统,行先人所未曾行之事,邀先人所不能获之福,此乃朕过耶。此朕悲悼之余,寻思所及,一并谕王大臣等知之。
这则诏书原来我并没细看过,那拉氏特在‘必欲以嫡子承统’,及‘此乃朕过耶’下面重重勾画两道。我觉得乾隆当时下这份谕旨的时候,只是感慨立嫡子为储君只是一种奢望,何况那时候孝贤皇后还在世,根本没有针对那拉皇后的意思,是她多心了。怪不得她在南巡的时候,一直说乾隆没有立我为后,是想牺牲她的儿子,而全了永琰做太子的名。看来那拉氏在我临走时把这则卷纸交给我,还是始终放不下她百年之后的事,其实身前事尚顾不了,何必为以后的事儿而伤心难过,本想着有空去劝劝她,可是真如她所说,我们果然是最后一次见面,我还没抽出时间去看她,她就匆匆离开了人世,七月十四的未时三刻,那拉皇后崩逝,那拉氏在皇后位十五年,是清朝历史上在位最久的皇后,也是当时最尊贵无比的女人,却在孤独与寂寞中走完了她最后的人生。都说盖棺论定,可是她的一生却要如何定论。
原以为乾隆一定会从木兰围场赶回来为皇后奔丧,皇后生前纵有千般不是,到底陪她走了近四十年的风雨历程。事情出乎我意料,正像那拉皇后所说,乾隆对她是冷酷无情的。他只打发十二阿哥永璂回京奔丧,十二阿哥孤寂地从木兰围场,风尘仆仆回到宫里,跪到皇后灵前,已经说不出话来,只一劲儿地磕头。
我命人扶起他,给他换上孝服,他穿戴好出来,给我见礼,我扶起他说:“你皇阿玛没回来?”他哭着点点头,拿出怀中的圣旨交给我,我接过圣旨,展开,见上面洋洋洒洒写了一整篇说:“据留京办事王大臣奏,皇后于本月十四日未时薨逝。皇后自册立以来尚无失德。去年春,朕恭奉皇太后巡幸江浙,正承欢洽幸之时,皇后性忽改常,于皇太后前不能恪尽孝道。比至杭州,则举动尤乖正理,迹类疯迷,因令先程回京,在宫调摄。经今一载余,病势日剧,逐尔奄逝。此实皇后福分浅薄,不能仰承圣母慈眷,长受朕恩礼所致。若论其行事乖违,予以废黜亦理所当然。朕仍存其名号,已为格外优容,但饰终典礼不便复循孝贤皇后大事办理,所有丧仪止可照皇贵妃例行,交内务府大臣承办。著此宣谕中外知之。钦此。”在谕旨上乾隆还耿耿于怀,未在生前废皇后封号,已是对皇后仁至义尽,整篇谕旨中竟无一点儿伤心之处。
正文 229
乾隆这道御旨,让群臣议论纷纷,御史李玉鸣进谏应以皇后之礼举丧,不仅未蒙乾隆采纳,李玉鸣反被放逐伊犁。
孝贤皇后崩逝的时候,排场大自不用说,单因为丧礼上大阿哥三阿哥未显露出应有的悲伤之情,先后被乾隆责骂而忧郁成疾韶华早逝。而今那拉皇后即受坤宁之礼,也是众皇子嫡母,乾隆却带着他们狩猎开心,致相伴三十余的嫡妻不顾,乾隆的冷酷与无情的确让人寒心。
那拉皇后的丧仪,乾隆虽下旨按皇贵妃礼办理,其实远不是皇贵妃丧仪规格,我看到内务府拟的单子,把内府总管叫来,问他皇上即传旨遵造皇贵妃礼治丧,怎么规格却连贵人都不如。总管哭丧着脸说:“皇贵妃娘娘说的是,奴才何尝不想规格高一点,奴才先拟了皇贵妃级别的单子命人给万岁送去过目,万岁嫌规格太高驳回,奴才又另拟了两份单子,按贵妃级别,妃级别,都被拨了回来,这份单子还是万岁亲拟的,奴才即使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违抗圣命,朝中凡是提到冶丧大礼应抬高规格的大臣,不是被骂就是被贬。”
如果乾隆在我身旁,我可以规劝他,可是他远在木兰围场,我又不敢擅自更改内务府所拟的单子,只得自己拿出贴己,给了内务府总管,让他酌情办理。
按制度皇贵妃身后也该有两个字谥号,乾隆却吝啬的一个封号也没赐给她。再低等的妃嫔都有自己的墓穴,而那拉氏贵为皇后,却于九月二十八日,葬入乾隆二十七年业已封闭地宫石门的纯惠皇贵妃的陵墓之中。陵寝祭祀规定那拉皇后无祭享,没有烟火享祭,等于不承认她曾到这世上来过。
乾隆有一幅长画卷,名叫心写治平,上面绘了乾隆宠妃的画像,皇后虽然一直没得过宠,在皇贵妃后有她一幅娴妃像,乾隆命人将有她的那幅裁去,把后面的接上来。凡是有皇后肖像的画卷,能裁则裁,不能裁则用移花接木之术将我的像贴上。
乾隆就是想让那拉皇后从他的生活中抹去,他做得越绝,我知道他越心痛,他不是一个薄情的人,他是怕忆往事而伤心。我知道那拉氏是乾隆的一个死穴,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如此薄待她?
乾隆在那拉皇后为皇贵妃时不许她主持亲蚕礼,而到我为皇贵妃时,我以为乾隆三十二年的亲蚕礼,也应该由礼部代为行礼,乾隆对我说:“朕不立你为后自有朕的苦衷,以后该由皇后主持的亲蚕礼就由你主持,朕除了不给你封号以外,其余包括份例一应需要,皆与皇后同。”
乾隆与我说这些话的时候,我无动于衷,乾隆没有给我过多的解释,我也没有询问原因,不管他是因为不想让永琰成为嫡子,还是因我年少时一句不经意的宁为贫汉妻不为君王妾,对我来说都不重要,我看重的不是这个名份,而是夫妻间相互的尊重及情投意合。
送走乾隆我坐在灯前看书,云静抱着手炉走进来,我拉着她坐到床边问:“你从哪个宫过来?”云静把手炉放到桌子上,挨着我坐下:“我从二妹妹那儿过来,今天去慈宁宫给老佛爷请安,被老佛爷说了两句,一个人躲在宫里哭,我去劝了她两句。”
云静原来冻得苍白的脸,此时见热有些泛红,我忙让静宜把她的罩着的斗篷脱掉,拉过她的手握到手里:“老佛爷最疼云碧,她怎么惹到老佛爷了。”
云静抿嘴笑了笑:“无意间说起皇额娘的亲蚕大典,云碧说她最怕蚕,像条大虫子一样,额娘亲什么不行,偏要亲它。”
我听也笑了:“亲蚕礼是一种形式,又不是捧着蚕拿到嘴边亲,要那么亲额娘也害怕。”参加过两任皇后的亲蚕礼,知道亲蚕礼只是象征着采几片桑叶,然后把桑叶交给蚕母,由蚕母去蚕室喂蚕,否则让我亲自进蚕室,我是宁愿被打死,也不去主持这个大礼。别说是绿油油像条大虫子的蚕,就是活着的蛹我都害怕。
我不敢在云静面前说我怕蚕,只好硬着头皮问她:“你皇祖母是怎么说她的?”
趁我说话的功夫,云静拿起茶喝了一口,听我问她,忙放下茶:“皇祖母说,天子亲耕,皇后亲蚕,这是从周朝就有的祭祀,你自小在宫里养尊处优,哪知道口中的食,身上的衣都来之不易。就该让你们这些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败家子们去乡下锻炼一年半载,才知道民间疾苦。”我心里好笑,怎么皇太后她老人家,要把我的公主弄成知青。
我忍着笑,对云静说:“你皇阿玛都怕你妹妹的眼泪,我原来看见她哭还能哄两句,现在都麻木了,有事哭,没事也哭,明儿嫁人有了婆家,婆婆是个省事的还好,要是个刁钻刻薄的,比你皇祖母更狠的话也有,看她怎么应承。”
云静笑了笑:“我也这么说她,额娘猜她怎么说?她竟说,她有一治,我有一回,做媳妇的自然不能顶撞婆婆,我哭我的,她刁她的,看谁能耗过谁?”我张大了嘴巴,真没想到我的二公主竟有如此韧性。
转眼到了三月吉巳日。我在妃嫔、公主、福晋、女官等陪同下来到祭坛。因古有天子亲耕于南效,皇后亲蚕北效。故先蚕坛要设于京城北效西苑太液池北端,依照阴阳五行的原则,皇后代表地,按古人心目中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