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前,我坐在门前的亭子里观雨,刘妈给我拿了一件斗篷,我问:“怎么半天没见小草?”刘妈笑了笑:“她在屋里绣花。”小草绣花是我司空见惯的事,没引起我的好奇心,我懒洋洋地坐着,看着雨滴落到地上,变成点点坑,我从地上拣起一个石子,扔到一个小坑里,溅出的水差点绷到刘妈的脸上,吓得她跳着向后退了一步,险些摔倒。
我笑着上前扶了一步:“刘妈,你蹦得挺高。”她抿嘴笑了笑:“都十三四岁了还长不大。”她打了油伞跑回屋。
坐在雨中,看着荷花叶子被雨滴敲得一沉一沉的,心却跑向别处,想起老和尚的话,虽然福大命大,死后之荣,更胜生年。死后封赏意味着什么?都说天机不可泄露,问那老和尚,未必会实言相告。对于一个人当然是生大,而对于历史,不论生死,都是一种荣耀。
我正胡思乱想之际,听到咣铛一声,吓了我一跳,抬头一看,原来是放在窗台上的一盆白菊花被风吹到地上,小草听到声音也从耳房里出来,顶着雨,把花盆扶起来,一抬头见我在亭子里,大声说:“小姐,起风了,快回屋吧。”
我听她叫我,把斗篷往头上一顶,也不拿伞,几步蹿回屋,小草跟着我进了正房,刘妈从后院端了一盆热腾腾的饺子过来,我问:“你几时包的?”
刘妈把饺子放到桌子上:“知道北方过生日有吃饺子的习惯,就买了点肉,包了点。”我伸手抓了一个,塞到嘴里,太烫了,来回打了几个滚,才咽下去,差点把我的嗓子烫坏。刘妈叫着:“小心点。”
按理说那时候没有调料,做的菜不好吃,可是刘妈包的饺子,我一连吃了十五个,小草吃了八个,刘妈吃了九个,看着还剩小半盆,我真想再来两个,可是如何也咽不下去了。我拍了拍肚子,本来细细的腰,觉得顿时变圆多了。刘妈还劝我:“再吃一个。”我摇了摇手:“实在吃不下了,刘妈,明儿你去开饭馆得了,你做的东西真好吃,我都怕再吃几个月,我会变成大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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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草起身拣碗,刘妈把饺子拣到一个大碗里:“胖点更好,小草初来的时候,瘦得象个猴子似的,这样水灵灵的多好看。”看着小草拧着眉头的样子,我差点笑得把一口茶喷到刘妈身上。
晚上,躺在床上,昏昏欲睡间,小草跑进来,拿着我给她的绣花枕头面给我看,我迷迷糊糊的,不愿睁眼,她吓唬我说:“你不看不要后悔。”我慢慢睁开眼睛,先是一条缝,接着瞪得差不点把我眼眶都瞪裂了,我揉了揉眼睛,这是我绣的那个么,怎么变成了大明寺旁边漂亮的梅园。我坐起来,拿过来仔细地看着,还有我绣的痕迹。我把它紧紧抱在怀里,闭上眼睛,往后一倒,睡着了,任小草在旁边怎么想要回去,我只装做不知,谁叫她绣好了,不好好收着,上我这儿来显摆。
她不言语了,我才嘟囔着问她:“那一个呢?”她没好气地说:“大半天,绣了这一面,都快把我累死了,还惦着那一面,我不绣了,回去睡觉。”
爱绣不绣,我不信她能枕着我绣的那个睡,过两天我一定把那一面也下下来。
早上醒来,小草进屋服侍我梳洗,也多亏有她,在宫里的时候,我也不会梳头,总求王嬷嬷帮我梳,王嬷嬷那两下子,比小草差远了,总会一个头型,把子头,一点花样也不带。小草隔三差五地给我换个花样,我笑称小草是我御用的造型师。
今天小草不高兴,进来脸拉得象长白山,而且上面还有长白山的冰雪,只草草把我头发挽了挽,高不高低不低,弄得象鸡屁股一样,怎么看怎么别扭。我摸着后面的鸡屁股头问:“小草,这个头型是什么?你不会是想把我的脑袋变成鸡窝吧。”她本来拉长的脸,被我逗得挤成一团。忙给我打开,另换了一个发式,这下还勉强凑合。
吃早饭的时候,刘妈也阴着脸,比小草还冰,做的饭菜也不如往常,我吃惊,小草或许是因为我抢了她的枕头面,我又没得罪她,这样轮番给我脸色是什么意思,想孤立我?
我虽然不挑食,但是不给我好脸色,我宁愿饿着也不吃,推说不饿,起身回到自己屋里。雨后天晴,院里的小花园开得花团锦簇,我随手折了一只小花,一片一片地撕掉,生我的气,不生我的气,生我的气,不生我的气我正撕着,小草跑过来问我:“做什么呢?”我冷着脸不理她,她好奇地看着我:“京城来人了。”
我刚开始吓了一跳,还以为是宫里来人了,她说:“少爷派人送东西来了,还给姑娘带了京里最流行的衣服。”
我淡淡地把花扔到地上:“你看着把他们打发走吧,我不想见,衣服你挑几件好看的,剩的收起来。”说完起身向花园深处走去,这个小花园也是园林式建筑,很雅致。初听说京里来人了,心里惊中带着喜。还奢望着是乾隆派人来接我了,我现在越来越想他,看来心已经由不得我了。
在花园深处想着乾隆的休贴,乾隆的挖苦,我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我真怕我会疯掉,我必须找点事做,否则象这样做个只吃不做的人,早晚得成废物。可是想想我会做什么?
搜肠刮肚半天,也没想起自己会做什么,一抬头见小草的脑袋在花丛中闪了一下,放着两个现成的师傅不用,学做饭,学绣花。反正她们会什么,我就要会什么,让自己精神生活有所寄托,否则得个相思病,整天病怏怏地躺在床上,又有谁疼?让大明寺的签见鬼去吧,我不会被它左右的,我对高空挥了一下手,见小草睁大惊恐的眼睛,我对她挤了挤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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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分花拂叶过来:“这半天又哭又笑做什么?早饭也不吃。”我淡淡地收回挥向半空的手:“谁叫你和刘妈都寒着脸对我,定是生气我素来吃白食,所以我就不吃了。”我酸酸地来了一句。
她笑着给我正了正头上的发式:“谁寒着脸对你了。是昨晚妈骂我越来越没规矩了,小姐要的东西,敢不给,我跟她顶了两句,她骂我是白眼狼,白养了我一场,翻来覆去半宿没睡着觉。早起嚷着头痛,还硬撑着要起来做饭,我看她病了,没让她起来,饭是我做的,不可口,就请姑娘多担待些,以后我会慢慢学。”
我笑着说:“我要是能做出那样的饭菜,我就知足了,哪敢觉得不可口!我们家的小草真是越来越能干,不但一手好针钱活,还能下厨做饭。”我踩到一个枯枝上,嘎嘣一声断了,抬起脚,见树枝上有一只虫子。我俯身拿起来,看着绿色的虫子,拧着身子向前爬,心里也有些发毛,为了吓小草一下,我把树枝往小草身前一晃,小草刚开始吓了一哆嗦,后来看清是小虫子,笑着拿起来,把它放到一朵花心里,然后低着头,看虫子爬,我也凑过去,拿了树棍拨着它的头。
南方的天和北方不同,已近十月,天还说变就变,刚刚还是晴空万里,忽然阴起来,小草拉着我往回跑,还没跑到一半,雨就下来了,雨点又大又急,小草拉着我跑到荷塘边的小亭子里,小亭子建得别出心裁,都是竹子搭建的,门窗还有镂空的花样,里面放着竹凳竹椅,我靠到竹椅上,昨晚上还是绿油油一片荷叶,今天早上就枯黄了大半,留得残荷听雨声这句诗,最先从红楼梦里看到的,那时候就向往黛玉口中的残荷,可是现在一看,满目凄凉。
刘妈看我和小草在亭子里,招手让小草进屋,然后拿了伞出来接我,我进屋时,饭菜已经摆好了,我有点饿,但是怕刘妈多心,推说不饿,她笑着说:“京里来的人还没用膳,我就多做了些,给姑娘带了份。”
我看了看桌上,有竹笋炒肉片、鱼香茄子、豆皮小白菜卷、花雕醉香肘子肉,我坐到桌前,四盘菜先闻了一遍,真是色香味俱全,拿起筷子,逐一尝了遍,刘妈帮我盛了一碗饭,小草跺脚走进来,鼻子尖上带着汗,我放下筷子:“一会儿不见你,你跑哪儿去了?”她把伞放到门口:“我去给你拿好东西去了。”她回身低声对刘妈说:“妈,大哥问你,上个月他寄存在你那儿的那个包袱,在京里还是带出来了。”
刘妈忙冲她使了个眼色,我假装低头吃饭没看见,小草缩脖笑了笑。吃过饭,小草撤了饭菜后又出去了,刘妈也往前院跑了两回,不得不令我疑心,觉得她们有什么事瞒着我,刘妈曾说过用膳这个词,只有宫里的人才管吃饭叫用膳,而且小草又问东西是在京城还是这儿?难道她们是从京城来的,或许不仅仅是京城,是紫禁城也说不定。
我坐在窗前,雨已经停了,见刘妈和小草进了院子,我忙撤回身,坐到床上,不用问,该说的自然会说出来,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好。是京城又怎样?是紫禁城又如何?如今吃穿不愁,还敢奢望什么?只要她们不害我,我倒愿意保持现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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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草先探头进来,胳膊上跨一个包,象归家的小媳妇,她迈步进屋,把包往我床上一放,由于淋了雨,碰到我手上凉凉的。她帮我打开蓝色的包皮儿,我瞪大眼睛想看里面是什么,是一个橙色的包皮儿,橙色包皮儿打开是绿色的包皮儿,绿色的包皮儿打开是一个红色的包皮儿,我数了数,对小草说:“等黄色的,青色的、紫色的都打开再叫我。”说完我往床上一倒,假装睡觉,听小草咦了一声,我忙睁开眼睛,见果然是黄色的包皮儿,她问我:“你怎么知道?”
我懒洋洋地说:“我会算。”说完翻了个身,背对向她,她见我不看,就把包拿到桌子上去打,我问他:“你是不是遇见卖包皮儿的?”听她呵呵笑了笑,忽然大叫了我一声:“小姐。”要不是躺在床上一定会把我吓个跟头,我蹦起来,跳过去一看,里面包着几件衣服,没见什么特别物事,问:“怎么了?”
小草笑了笑:“我不大喊一声,你能起来这么快?这件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