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工作繁重,Wilson来找他的时候少了很多,直到有天深夜,Wilson忽然敲开他的房门。
丛奕正在熬夜赶稿子,还没有入睡,看到Wilson时有分惊讶,“你怎么过来了?”
Wilson脸上的神情不太一样,哪里不同,他又说不清楚, Wilson坐在客厅沙发里,抬头看着丛奕。
“怎么这么看我?”
Wilson的目光灼灼的停在他脸上,“丛奕,有件事情。”
“嗯?”
Wilson脸上的笑意消散,眼眸深不见底,丛奕心里咯噔一下,人对不好消息的预感往往灵敏的可怕。
“这一阵子,一直觉得累的缓不过来,所以,去做了一个全面体检,体检报告,今天出来了。”
“怎么了?”他问出口的声音里,有丝颤抖。
Wilson停了一下,“化验出,有淋巴细胞增生,明天,我要去做更详细的检查。”
丛奕愣在当场,“淋巴增生,是什么意思?”
Wilson苦笑,“是淋巴瘤,要做病理切片检察,现在不知道是良性还是恶性的。”
淋巴瘤?是肿瘤是吗?肿瘤是不是,都有癌变的可能?
丛奕脸色苍白,Wilson抬手按在脖子上,丛奕的目光跟着他的手指,在脖颈上,还看不出有异样。
丛奕握住Wilson的手,一句话说不出来。
命运为什么待他们,如此苛刻?
第 98 章
(九十八)
Wilson的病理结果出来。
报告上是一大串的拉丁单词,丛奕一目十行匆忙的看,Wilson的脸色很平静,“不用看了,是恶性肿瘤。”
咬紧牙关,丛奕说不出一个字。
那天下午,他们见到了主治医生,她没有太多安慰,“还有一个检测要两天后出结果,是霍奇金淋巴瘤还是非霍奇金淋巴瘤要等分析报告出来才能知道。”
走出医生办公室,丛奕撑着让声音如常,“有什么区别?”
“霍奇金只占淋巴肿瘤不到百分之十,绝大多数都是非霍奇金“,Wilson的声音,很平静。
“有什么区别?”,丛奕再问。
Wilson苦笑一下,“第一种,基本可以化疗控制,第二种,就是等死。”
没有出汗,但脊背一片寒凉,百分之十的生存机会,是吗?
Wilson看着他,没有说话,一直走出医院大门,他才说道:“陪我去吃酸面包牡蛎汤吧,趁我还能吃下去东西。”
冬季的渔人码头游人不多,连大海都寂静萧瑟,他们的座位靠近窗口,还是难以下咽的食物,但这次丛奕吃的一点没剩。
落日余晖从落地窗外倾斜下来,能看到细微的灰尘在阳光中飘动,Wilson放下刀叉,“吃完饭我们到海边走走。”
海鸥在天空盘旋,海涛渐渐涌到栈道边缘,Wilson扶着栏杆,他看着丛奕,“还好,你没爱上我,要不然,我走了,你怎么办?”
声音哽咽在喉咙里,他说过的,总有天,你会明白,我是无可取代的,无论友情还是爱情,他忘记了吗?
一生最煎熬的两天,报告出来那天,丛奕请了假,陪Wilson一起去医院。
医生把结果递给他们,丛奕的手冰凉,当他伸手去接时,Wilson还是快了他一步。
眼光胶着在Wilson脸上,一秒也不能离开,他的每个细微表情都落在丛奕眼里,直到,Wilosn抬头看着他,目光明亮如星辰。
“是能治好那种吗?”,丛奕的声音哽咽。
Wilson的眼里也浮起雾气,他伸手把丛奕紧紧搂在怀里,“我以后开始信教,你说,来得及吗?”
喜极而泣,两个人拥抱在一起,久久不能分离。
即使是这一种,仍然是癌症,Wilson很快就办理了入院手续,丛奕以前没有见过化疗,要滴一整天的药液,完全不能移动,Wilosn躺在病床上的脸色苍白,但他还是握着丛奕的手,“这是治疗,别担心,治完我的病就好了。”
顾老太太和Wilson的哥哥是他入院后第三天来医院的,老太太把脖子上的佛珠给Wilson戴上,眼中全是泪水,呢喃着,说不出话来。
药物不但杀死肿瘤细胞,也破坏人体所有的正常分裂和菌群,一个疗程没有结束,Wilson已经难于进食,人迅速的消瘦下去,旧金山的早春寒凉依旧,有天丛奕晚上送白粥给Wilson时,看到他高大的身躯蜷缩在床上,压抑着颤抖。
站在门外没有进去,背抵在墙上,双手紧紧攥着饭盒,丛奕咬到嘴唇上现出一丝血痕。
Wilson不会放弃,他也不会,只要有一丝希望。
每次治疗完,Wilson都会因为疲惫和疼痛晕沉沉的睡去,丛奕坐在床边,握紧Wilson的手,感受到他的紧绷,颤抖,直到最后无力松开的每个细节。
会好的,Wilson说过,等治疗完了,他就会好起来,他一直是那么乐观,洒脱,坚强的男人。
以前,Wilson等过他,现在,他来等待Wilson。
第 99 章
(九十九)
语言很多时候都空洞,只有一起经历过的事情才最真实。
丛奕现在相信这个道理。
三期化疗结束的时候,Wilson一头浓密的头发落尽,不止头发,眉毛,睫毛,胡子,丛奕送了他一顶帽子。
四月份日本城有樱花节,他们曾经说过,要去拍照片。
Wilson看着镜子,用手指比划着,“你说我要不要画个眉毛?”
丛奕笑出声,把外套递给Wilson,“真的美男子敢于面对没毛的人生。”
Wilson还保持揉他头发的习惯,但丛奕的头发已经推成寸头,摸起来扎手,Wilson的手停在他的头上,声音很深沉,“你不用这样。”
“你不能不让我实现从小的理想,小时候我妈总揪我头发,我就想,我要是个秃头就好了。”
背起重重的器材,Wilson很久没出门,春季是旧金山最美的季节,盘桓了整个冬季的雨雾终于消散,阳光照在仿古的日式园林间,处处皆可入画。
樱花很美,绚烂到极致的盛放,花林间有日裔少女穿着艳丽的和服留影,从奕调整好数据,抬头看到一个吊牌挂在近前的树上,这里很多人有在樱花树上留物许愿的习惯,他二外学过日语,并不精通,但这句日文很简单:“七日盛放”,樱花虽然美丽,韶华却转瞬即逝。
“写的什么?”Wilson问他。
丛奕没回答,走到林间小亭的摊位,也买了一个木牌,一笔一划的写下:“岁岁年年长相见。”
“这几个字,我都认识。”
把木牌挂在树枝上,Wilson学旁边日本人的样子合掌,丛奕说:“你上次说现在信教,到底要信哪个教啊这是?”
Wilson放下手,“哪儿的神仙都一样,你看,中国的神仙和美国的神仙,头顶上都有个光环,就是一个横着一个竖着。”
一阵风吹过,樱花如雨般缤纷而下,丛奕忙俯身按下快门,直到拍完,Wilson才继续说道:“但风大的时候,估计就都一个模样了。”
丛奕忍不住笑出声来,“我要是神仙就不收你。”
Wilson靠在树上,“我也没想上天堂,但估计也下不了地狱,中间的地方叫什么?”
丛奕回过头看着他,“那个地方,叫轮回。”
堪留恋处,轮回仓猝。
握着相机的手微抖,林间花下这个人,能在身边多久?
从摊位上买了日式骨汤面,晚上回去他煮给Wilson,化疗彻底毁了身体,半天外出,回去的时候,即使Wilson不想让他看出疲态,但脸色一片苍白,热腾腾的汤面,他勉强吃了半碗,还是冲到卫生间吐个天翻地覆。
曾经高大伟岸的身躯如今形销骨立,只是脊背依然挺拔,丛奕陪他回卧室的时候,看着Wilson的眼睛问,“我搬过来住好吗?”
Wilson靠在床头,沉默片刻,他抬起头,唇边是淡然的微笑,“你知道,这时候,你做什么,我都会理解为怜悯。”
丛奕把他背后的枕头竖好,“你怎么理解,我都一样会做我想做的。”
又休养了两个星期,一天,丛奕去上班的时候,Wilson昏迷摔倒在浴室。
这是第二次入院,丛奕双眼血红的看着医生:“不是说他的那种肿瘤,是可以化疗控制的吗?”
医生沉默了片刻,“那是从十年存活率来统计的,不适用于每一个患者。”
如果从来不曾有希望,那么,绝望也不会那么痛彻心扉。
淋巴癌会随着淋巴液扩散,连手术切除病灶的可能性都渺茫,最可怕的是,这种病多发生在中青年身上,正是身体代谢最鼎盛的阶段,病情一发,便不可收拾。
这次Wilson的母亲来的很快,Wilson打了杜冷丁昏昏沉睡,顾老太太流着眼泪说,他父亲就是死于癌症。
丛奕在楼道尽头的平台上,一根接一根抽烟,最后,脸埋在手掌里,再抬起头时,他要让Wilson看到他平静的面容。
Wilson没有再出院,他又拖了三个月。
八月中旬时,Wilson对他说,有狮子座的流星雨,凤凰城的荒漠边缘是最佳观测点,你去拍照片来给我看吧,我从来没拍过流星。
从旧金山到凤凰城,要开一整天车,丛奕坐缆车到山顶,那夜,银河浩渺。
深蓝的苍穹下,无数流星划过。
扶着三角架,终于,跌坐在山崖顶上,痛哭失声。
Wilson,最后,你以为我不爱你,是不是,你就能走的没有牵挂?
病房外,是城市璀璨的灯火,Wilson最后一眼看着窗外,看不到星辰。
他闭上眼睛,丛奕,还好,你最后没有爱我,我走了,你依然能幸福。
流星殒落在天际,刹那交汇光芒……
下部
第 100 章
(一百)
七年后。
深秋。
丛奕进电梯时还在看手里刚洗印出来的样片,杂志从月刊改成半月刊,人手还是那么多,工作量增加了一倍,《FORTUNEONE》虽然是以金融财经为主的杂志,但涉及非专业的内容也不少,享受生活是事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