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瞳轻轻地嗯了一声,听那边说,“晚安。”
他怔了一下,还是回答,“晚安。”慢慢地放下电话。
第二天,一个中年的女人来到家里,说是钟点工于阿姨。
一连半个多月,周释怀并没有出现。
只偶尔会有一个电话来,问一问墨瞳的学习和生活。
墨瞳在诧异,猜测,不安中过了两星期,渐渐地接受了这样的日子。
每天放学回来,便钻进书房看书,整理笔记,或是做图。
书房的光线很好,他却喜欢拉上窗帘,打开灯学习。
一室寂静,在看书的空隙抬起头,墨瞳会有一阵阵的迷糊,不知生在何处,不知为何在此处。身侧手边的这一切,宁静而舒适,几乎叫他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晚上,钟点工于阿姨会来给他做饭。
于阿姨做饭的手艺相当的不错,人也很能干而清爽,也不多话。
她管墨瞳,叫小安。
她以为那是他的名字。
她以为他是周释怀的表亲。
外人,总是把事情想得如此简单而直白。
也或许,是周释怀这样告诉她的吧。
有一瞬间,墨瞳想,如果这是真的……
立刻,又摇摇头,把这个念头赶出大脑。
吃完饭,于阿姨走了之后,墨瞳会休息一下。
他在网上定了一套我爱我家的DVD光碟,那是他最喜欢的一部剧,想买很久了。现在,他几乎每天回来都会看几集。有时,在做图的时候,吃饭的时候,甚至一回到家的时候,他都会放上一碟,空空的屋子里响着那一家子快乐的,咋呼的说话声,暖融融,喜气洋洋的。
墨瞳会窝在沙发里看,无声地笑,心里也会有小小的念头升上来,看,原来坠落永远比挣扎让人容易接受。
周释怀一直没有出现。
有一天早上,墨瞳起床的时候,突然在走道里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气味。
那是一种茶叶香型的香水,混着极淡的烟草的味道。
墨瞳知道那是谁身上的味道。而前些天,屋里并没有这种味道。
难道他晚上回来过?
墨瞳小心地推开客房及书房的门。
没有人。
卫生间和厨房里也没有人。
为什么他会悄悄地来,又悄悄地走呢?
这原本就是他的房子不是吗?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墨瞳也没有见到周释怀。也没有在家里闻到那混着淡淡茶香与烟草混合的味道。
一个多月就这么过去了。
真命天子并没有现身,却有人上门来了。
12
陶泽宇是周释雅的丈夫,原来他的名字是陶耀祖。
他目前在周氏公司里负责财务,也算是居了高位了。
一天,他对周释雅说,你知不知道老大前一阵子又买了一处房子?
周释雅白他一眼说,我大哥买房怎么了,他如今可是周家真正的老大,有几处房产怎么了?你就不能学得大气一点,老是这么碎嘴唠叨的,什么时候才能成大器?
陶泽宇沉默了两分钟,这么些年来,他一直是生活在周释雅的威严之下的。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在学校时,他是全校都有名的才子,主持晚会,任校刊的主编,出尽了风头,尽管他不是很高大俊帅,但因为风光的气势,端正的面目,还是有很多女孩子喜欢他,其中就有周释雅。
他权衡再三,拒绝了校花,而选了周释雅,那时候周释雅的父亲已经很有钱了。
当他向周释雅表白时,周释雅几乎是感激的。
她父亲的公司不是没有更为出色的人才,但是她就是喜欢这个男人,一半是因为她觉得知根知底,另一方面,她知道自己长得不够好看,她明白父亲手下的男人如果真的愿意跟她结婚恐怕多半是为了他们的家业,她宁可选这样一个家庭条件差一些的,将来生活中不至于受委屈。对于她的这种观念,父亲周广福是支持的。他认为自己的女儿够明白。
但是,周释雅还是低估了陶泽宇家庭条件之差。
当她在婚后的第一个春节,跟着他回到苏北老家后,她才知道如今还有如此的穷人。
她小的时候不是没有吃过苦的,家里孩子多,母亲没有工作,只有到过年才能吃到像样的菜,做一件便宜的花布新衣,但是,跟如今她看到的景象相比起来,她曾经历过的贫穷的日子,忽然如同被嵌上了金边,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富裕了。
晚上,她睡在土坑上,看着泥墙上的一个洞,上面插着半块玻璃,那就是窗子了,忽然有说不出的一种情绪升上心头。与其说是感觉被欺骗后的屈辱感,不如说是浅浅的失望,象漏了气的煤气管道,一点点地把那种让人不快的味道吐出来。
当她看到她心目中的白马王子,用土得她完全听不懂的家乡话跟人寒喧,看着他不洗脸便上了床,闻着他的身上突然间染上的,与他的家人邻里乡亲同样的味道时,这种感觉其实已经在心中慢慢地酝酿了。
同样没有睡着的,还有她身边的陶泽宇,周释雅脸上露出的惊诧与失望甚至是厌恶他怎会看不出来。
突然地,他觉得空落落地,从前在她面前的优越感,如漏气的气球,嗤嗤地不知不觉地漏走了。
从那以后,两人之间的气势完全地颠倒了。
陶泽宇知道,即便他改了名字,也抹不去出身在他身上打下的烙印。
就如同他心底里暗暗想着的,周广福再财大气粗,神通广大,也不过是一个暴发户。
但是,周释怀,是不同的。
那个男人,他的学识与阅历,他的精明与强势,均在那一派云淡风清中隐隐缭绕,让他的莫名的压力。
还有那个男孩子,叫做安墨瞳的,也是他心中的一根刺。
他无名地痛恨他,恨他有求学的机会,尽管那机会是用那样不堪的方式换取的,仍然让他妒忌的心大过轻视。那种机会,是他当年梦寐以求的,却没有能得到。结婚后,他也曾轻描淡写地向周释雅提过再升造的事,被周释雅一口拒绝了,她希望他快点在周家的公司里站稳脚跟,再加上女儿被确诊为轻度智障,他也再没有心思完成心愿了。
常常,他会想,原来,老天连堕落的机会都没有给他。
却给了那个小子。
歇了一会儿,陶泽宇赔着笑说,“这不是咱们俩口子闲聊嘛,你知道他买下那一处是干什么的?你再也猜不着。”
周释雅果然被引发了好奇心,“干什么?不过是想养个人罢了。这也不算是什么稀奇的事。”
“可是……”陶泽宇故事拖长了音调。
周释雅笑着叭地打他一下,“要说就说,卖什么关子。”
陶泽宇说,“倒不是卖关子,刚刚听说,我也不敢相信。他养的居然是个男孩子。”
周释雅霍地坐起来,那个被埋了十几年的秘密好象突然又到了眼前。
那时候,她才十几岁,家里为了那事几乎闹翻了天,她并不完全明白,随着年龄的增大,她才渐渐清楚。
她的大哥啊,优秀的,一直为她所崇拜的大哥。
陶泽宇拍拍她,“而且,你知道他养的那个男孩子是谁?”
周释雅无论如何也不相信丈夫所说的话,即便他保证消息绝对可靠,是周释怀的心腹在喝多了之后不小心透露的,可是她还是不能相信。
直到看到站在门里的安墨瞳时也还是不能相信。
她看着那个男孩,如见鬼魅。
正是周末,墨瞳在家。
半天,才猛地推开他进了屋子,砰地撞上门。
“是你!真的是你!”
墨瞳看着她不做声。
他的沉默更激怒了周释雅,在别墅时的一幕重上心头,她用力推了墨瞳一个趔趄,直问到他的脸上去。
“为什么?为什么?你真是妖孽啊,你为什么不能去害别人,为什么要咬住我们周家,你是吸血鬼吗?啊?!”
墨瞳还是不做声。
即便浑身是嘴,如何能讲明他的经历,他的痛楚,他的无奈和他如今这尴尬的角色?
周释雅逼近他,“我有钱,我可以给你钱,你说,你说,你要多少钱才肯滚远一点?”
墨瞳想,呵呵,钱!他们果然是一家子,都捏着钱,做任何他们想做的事,周广福,周释怀,还有周释雅。
他冷冷地说,“我走我留,好象不是你可以就了算的,就算是出来闹,似乎也轮不到你,莫非周小姐有恋兄情结?”
周释雅愣住了,然后,无边的羞怒包围了她。
她抓起一只花瓶,砰地摔在地上,又愤怒地把餐桌上的一套瓷器扫到地上。
磁片飞溅起来,割破了墨瞳的手指,割得很深,血呼地一下就下来了,把整个手掌都濡湿了。
墨瞳把受伤的手攥成拳,收在背后,由着那温热的血一滴一滴从指缝间滑下去。
他看着喘着粗气的周释雅,慢慢地开口,“周小姐,我劝你还是暂且息怒,有什么话,你不妨当着周先生的面去说,这如今背着他在这里砸东西,恐怕不太好。”
周释雅定定地看着他,心里知道他说的话没有错,周释怀一向不喜欢别人插手他的事,如果他知道她冒然来这里闹,会怎样她也心中无数。
周释怀早已不是十多年前她可以任意撒娇,随意差遣,放心依靠的哥哥了。
越是明白这一点,她心里越是恨毒了安墨瞳,看着他的双眼几乎滴出血来。
最终,她一字一句地说,“你——等——着——吧!等——着——瞧——吧!”
墨瞳望着一地的狼籍,过了半天才拿起扫帚,一点一点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