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对着我,林子午站在平台的边缘,山崖下是汹涌的海水,也许在水下暗礁之间隐藏暗流。海风很大,尤其在接近崖口的地方,他的身体有些微晃动,显然那并不足以撼动他,他低下头,平静的凝望脚下的大海。
“他死得并不光彩。”
我不知道林子午在怒吼着吐出白沫的海水中看见了什么,以怎样的心情维持着声音的稳定。
“江水也好,海水也好,我不相信水会洗净污秽,”他转过头,嘴角带着冰冷的微笑,“洗涤罪责的只有死亡。”
没有感情的音调,悬崖边上的林子午,并不因为言辞的残忍生出压迫感,在强大的自然以及不可抗拒的命运前面,谁都是渺小的。
他随意的对我伸出手:“过来看海。”
站在离边缘较远的地方,往下看,我已开始眩晕。
林子午显然发觉了,嘴角冰冷的微笑也戏剧性的显现戏谑味:“我会拉住你。”
我认为站在危险处的他未必可靠。
“既然把后背给你了,”严肃语气,听上去近乎玩笑,“就不会拉着你往下跳。”
大风吹的我错觉要被掀下山,不过这里的景色真的很美,没有遮掩物的高处,沙滩和海洋都在脚底下,就像自己的所有物。
有很长时间,林子午只是沉默的看着这样的大海。
“三年后,你可以得到妹妹的监护权,你爸爸的超市,还有你的自由——”
他望着远方,眼睛里是大海深处深远的黑暗。
“但别试着背叛我,以任何形式。”
18
回去的路上,林子午再也没有和我说话,他打开了手机,线路就一直被各种公事性的电话占用,对于任何一通电话他都以同一冷静的语调果决作答,大概只有在他身边的我看得到,愈接近小城,林子午脸上的阴郁也随之加重。
至于在电话之间的空档中他表现的沉默,还有难看的脸色,我想不单来自于疲劳。
他对我作了让步,不管有多大,这应该是他的极限。
对我家发生的变故,林子午毫无责任,但应允给了我最珍贵的人和蕴藏有最珍贵记忆的财产,也许我不能原谅他之前的所作所为,至少在这一点上,我是感激的。
从陈护士那里接了妹妹,在外地时我一直担心来晚了妹妹会闹情绪,结果闹情绪的原因却大相径庭。妹妹和陈护士的女儿成了好姐妹,离开的时候两个小孩都大哭起来,好像以后见不着了。
陈护士很为难,我只好把哭得稀哩呼啦的小家伙强行背走,妹妹为了这事一路上都在和我赌气。
“小菲,哥哥的耳朵会被你拧下来的。”我装可怜博取同情。
妹妹还是抓着我的耳朵,但是动作变轻了,刚刚收住眼泪,声音还是沙沙的,带着奶稚气:“哥哥坏,我要和小姐姐一起玩。”
我见她不哭了,蹭蹭她的脸:“陈护士看见小菲哭心里多难过啊,所以哥哥才背小菲出来,陈护士这么宝贝小菲,小菲是不是也不该让她难过呢?”
妹妹安静了一小会儿,吸着鼻子,似乎在认真思考。
“可是……”,妹妹发出撒娇的声音,“哥哥还是坏。”
对着小孩子的无理取闹我忍不住笑出来:“哥哥也会嫉妒的嘛,小菲要小姐姐就不要哥哥了?”
“哥哥坏,”妹妹放开我的耳朵,抱住我的脖子,“小菲也要坏哥哥。”
夜幕降临,空气并不因太阳落下而凉快,水泥地和周围的建筑物向空中放出积蓄一天的热量。汗水浸湿我的衬衫,但我希望背上的小火炉不要放开我。
“哥哥,我想去游乐场。”
“等天凉快点,我们就去。”
“我要坐摩天轮。”小妹贴着我的耳朵说,有些痒痒的。
“好。”
“还要吃草莓蛋筒。”
“没问题。”
走过这条街,转弯,转弯,在第三条街的底端是公寓。三年也会是一样吧,走过一条街,转弯,第二条,然后是最后的街道……那不是很长的路。
如果完成这段旅程,我能看到我的生活吧。
我轻快得哼起林子午车子上听到的调子,仿佛幸福就唾手可得。
欧阳问我下午是否有空,我犹豫了一会儿,回了信‘有空。’
她要我回答,我就坦白。
……如果她会因此讨厌我,我也不愿欺骗朋友。
地点约在学校附近的咖啡馆,三点半。
从中午开始,太阳就陷在乌云里,阴晦闷热。学校放暑假,周围异常安静,学校附近少数走过的行人脸上显出浓重的烦躁,没人说话,行走然而擦肩而过,一团团空气如面粉团包裹着沉默下的蠢蠢欲动,仅有树蝉发出它们生命中最后的绝响。
那天我没有到达咖啡馆,也再也没能到达那里。
醒来时眼前还是漆黑的,隐约有微光透出,空气闷热,不知名的机器马达声在左侧不远处运转,发出冷酷规则的乏味声响,震痛耳蜗。
我动弹了一下,发现手被反绑在身后,接着听到夹杂在马达声中说话的声音,悉悉索索,明明机器很闹,他们却依然刻意压低嗓音,我什么也听不见。
过了一会儿,水泥地板上传来人走动的震动,然后透过黑布的微光消失,我下意识抬起头。
嘴上的胶条被撕掉,应该粘上很久,汗水泡软了皮肤,胶条一撕下,嘴唇周围火辣辣的一片。
我等那个人说话,周围只有聒噪的沉寂。
异常的热,机器在一成不变的运行中制造热浪,汗水从额头两鬓流下,浸湿了黑布。
我忍不住开口:“你一定弄错了,我没有钱。”
在噪音中传来笑声,如同被机器的齿轮碾压过,成了不承载任何感情的片状物。
那个人说:“我不需要钱。”
我想要穿过黑布看到他,但其实已经没有必要。
“你好像知道我是谁了。”
我点点头,说不出话。
林广荫揭开我眼睛上的黑布,我眯着眼适应着光强。
“这是哪里?”我回过头去看噪音的来源,庞大的镶嵌满仪表盘的古怪东西矗立在房间的底端,几乎撑到天花板。
“郊区一个很小的变电站,”林广荫也看了看那些庞然大物,“这些大家伙又吵又热,据说还有辐射。”
林广荫转过头望着我:“不过就我目前的状况,这也算是一个不错的地点。”
“……地点?”
“别紧张,”林广荫伸手抹掉快要掉进我眼睛的汗水,“我不想要你的命,也不想要任何人的命。”
“这里是一个不受干扰可以好好坦白林子午对你所作所为的地点。”他很有耐心的解释。
汗水还是聚集起来,滑进我的眼睛。
不安助长了我烦躁的情绪:“送我回去,我只是一个高中生。”
“抱歉,在你做到我的要求之前,我们只谈价码,你不能走。”他回答得越平静,我越惶惶。
“送我回去,你和林子午的事和我无关!”我站起来撞开他,往门口走,旁边有谁快速跑来,一脚踹到我的膝盖后,我扑倒在水泥地上,激起一片粉尘,呛的我咳嗽。那人拽着我的头发,对我抬起脚,林广荫拦住了他。
林广荫蹲下身体:“你没事吧?”
下巴重重磕在地上,整个下颚发麻,我发出咬音不清的句子:“我做不到……放我走。”
我不知道林子午的叔叔要我怎么做,但无论什么我都不能做。
这不是在毁林子午,而是要抹杀我的整个未来。
林广荫看着我,眼神仿佛是带着怜悯的……但与之相反的,他缓缓地,不容辩驳的,摇了摇头。
19
我被重新拖回了房间中间,他们在我面前搁了椅子,上面放着一台摄像机。
林广荫说:“我需要你把林子午对你所做的事完整细致的复述出来,如果你觉得对着镜头有压力,我也准备了稿子。”
我愣愣的看着未开启的摄像机,它黑色深邃的镜头如同枪口,对准我的心脏。
“我知道你是被迫的,是子午逼你的,既然是事实,那就不算说谎,”林广荫顿了顿,像在对难以启齿的事件寻找说辞,“据说男孩第一次都会很疼,床上的事,也请你仔细叙述清楚。”
“……你,”我仰望着他,“想要我博取谁的同情?”
林广荫背着光,眼睛和背后的光芒一样明亮而刺眼:“任何人,所有会看到录像或报纸的人,媒体,林子午的竞争对手,企业的员工,购买公司股票的股民,或者任何一个与此无关但自认为有道德的人。”
天色逐渐变得暗沉,气压低的喘气也有些难受,记得电台播报了要下雨的,气象台的预报总是出问题,但今次却像是对了。夏雨前的闷热,机器无止息的运转,林广荫的话搅和在一起,让我有些迟钝,一些迷糊,就像在做一场糟糕透顶的梦。
“……我不明白,”我想要拉开领口,然而绳子紧紧缚住我,“这样做有什么好处,把林子午搞垮,他的企业也没了……你有什么好处?”
“我不要他的企业,”林广荫的回答坚定的像在嘲讽我的疑问,“我不要他或者老头子的一分钱,我只要毁了那个人所谓用一生创造的商业奇迹。”
“我要的是毁灭,”他说,“不是获得。”
我不懂他话中深重的仇恨,那个人确切的含义,但无法不注意到,在说毁灭的时候,高贵的富家子弟只是一头复仇的魔鬼,并不惜把他红色的怒火烧灼到不相干的人身上……也许其中也有仅仅十二岁,失去父母的林子午。
“你经历过什么,我没有兴趣,那是你们的事,”我重复着孱弱的请求,“放我回去。”
林广荫接过从旁边的人那里递来的小板凳,在我跟前坐下。
“我可以给你钱,你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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