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睡着,听我说。
好,就一会儿。
……很多年前,我曾尝试去相信一个孩子,然后他背叛了我。现在,那个孩子长大了,我决定孤注一掷用一生剩下的寥寥信任去给那个成年人。
林先生——
听我说。
……
我现在看不见你,因为我要看着前面的路,它在灯光下一寸寸显现,让车轮不至于拐到别处。我帮你看着回去的路,带你回去,你也要兑现承诺,知道么?
……
骆飞!
别叫了,我醒着。
32 尾声
车上没有镇痛剂,我终究没撑到医院。完全失去知觉前,我感觉黑暗那么甜美和宁静,不会有痛感,不必再思考。
昏迷七天后医生称我侥幸醒来,但我一直不明白原因,因我那时,是以迫不及待的心情躲进黑暗,而以完全臣服的心态在接纳死亡。
身体状况并不因为暂缓刑期而好转,我无法再下床,连被帮助着从床上坐起也感到厌烦。
我离鬼门关或许仅仅一步之遥。
林子午依旧在我病房待着大半日,无论是行为举止还是衣着打扮,维持过往的简约精致,大部分时间在摆弄他的电脑,似乎只是换了个充满酒精味的工作间罢了。
偶尔精神好些,我尝试去回忆失去的片断,很快就觉得困。
在极有限的思考力中,我似乎记起,在最初苏醒的几秒里,一个长满胡茬不修边幅的男人,瞪大了通红的眼睛,。
我望着沙发上的林子午,他神色冷静,下巴光滑。
手术签了字,然而即便林子午显然也不对此抱有太大希望,捐赠者与我没有血缘关系,配型的结果也仅是勉强允许移植而已。
手术前一天,林子午推我出去晒太阳。
那天太阳很大,像初夏的阳光普照。只一会儿我就觉得晕眩,身上却还是阴冷的,有时我可以看到在我身上流动爬过的黑影,它逐渐变大变强,我逐渐变冷变弱。
林子午把我推入树荫前,我晃了晃手,于是我们停在草坪上,阳光下。
我对他说了话,嗓子有糜烂,声音轻而混沌。
林子午把我从轮椅上抱下来,坐在沐浴阳光的草坪上。
我转过头,嘴唇凑着他的左耳:“我喜欢晒太阳。”
然后对着太阳仰起头。
“以后,只要是晴天,我们每天都出来晒太阳。”他说话的音调并不改变,很随意,如同描绘实情。
这也许是他这辈子第一次说谎,我想。
“……我们一起开超市,然后是大卖场,”他的身体很温暖,不会灼痛我,“我做老板,你是我的包身工。”
这也许是他这辈子第一个玩笑。
半夜的时候,我自梦中醒来,好像得到了什么讯息,又不很明朗。
突然很想见妹妹,压抑的思念仿佛感知我将路经某个转折点而顷刻爆发,我感到惶恐,对孤身一人无声无息消失的惧怕,我想到了身边的林子午,但我无法发出声音,力气如同被掠夺,连握紧手指的力量也没有,在黑沉沉的夜里,我朝床沿伸出手,他有时会在那里浅眠。
我已经感觉他的气息就在很近很近的地方,可我触不到他,我确定那是很短很短的距离……也是最长最长的距离。
最后的一点力气耗尽后,我绝望了。
身体变轻了,最糟糕的时刻就要来临?
在我的意识最后要脱离的时候,一只火烫的手握住了我的手。
灯亮了起来,清冷而刺眼,许多穿着白衣的人涌进了房间,他们拉开林子午,在那刻我从身体里解放出来。
如同被遗忘的旁观者,我站在床边看着电击板电击我的胸口,身体弹起然后落下,我已不再疼痛。
在离床不远的地方,林子午坐在沙发上,没有看向人群,他的模样很奇怪,丧失表情的脸上,突兀出现短暂的扭曲,然后更快平复,就像平时被丢弃的表情无法准确被表现。
他紧蹙眉头,似乎很大力的用手掌摩挲着自己的脸颊和头发,来来回回,两颊发红,头发蓬乱,眼睛里出现血色,与他变化的诡异表情一样,无常而动荡。
最后,他低下头,双手向后保住脖子,紧握着,身体颤动。
地上,他的脸朝向的地面,一点一点的水渍渗入地板,像雨点一样,不断增多。
这否是我曾遗失的记忆?
我忽然不愿就这样离开,强烈的回去的欲望支配着我,就算只能再给妹妹一条短信,再呼吸一口空气,再握一次温暖的手……只要能多活一分钟,即使忘记今天看见的全部,我也要记得,记得回去告诉他:
总有人能活下去,活着,并见到彩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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