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廊已经走到了尽头。
他就在那棵悬铃木的下面。
悬铃木是专门为我栽种的,我喜欢爬上去美美的睡个午觉。
悬铃木下会挂上一个秋千,那是为小默准备的。
虽然小默很久之前就被人领养走了,而且再也没有联系。大哥还是坚持要在这里挂上一个。
他总是很念旧。
但是现在,在这棵树下,有个人永远睡在了那里。他的骨灰会被分解开来,让这株树生长的更加的高大,茂盛。
我爬了上去。
爬上去并不太容易。五年过去了,这棵树早已长高了,而且我还有一只手挂在脖子上。我只能庆幸我中弹的不是左手,只凭我那无力的右手爬树这等事想都不用想了。
“哈……哈……哈……”我艰难的翻过身,躺在了树干上,稳住自己。
就爬这么一会树,我已是满头大汗。
我轻轻的闭上眼睛,等待起伏不定的胸膛平息下来。
大哥。
我回来了。
我回来……陪你睡个午觉。虽然这不是中午,不过相信你埋在那下面也分不清楚。
风吹过来,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声,振翅欲飞,像鸟类扑腾的羽翼。
我闭着眼睛,假装这是一个午后。
沿着淡淡的茶香一路走下去,阳光微醺晃动,反复说的,都是暖暖的细风。
平静,慵懒,有些模糊。
小默会抱着她的乌龟,坐在秋千上轻悠的晃动,口里细哼着侬软的曲调。
大哥会坐在不远的地方,抱着他的破书,时不时取下眼镜轻揉两下,然后看我们一眼,勾起一抹微笑。
我闭着眼睛,想假装这就是那个下午。
突然,有脚步声响起。
那个人走到树下,踢了树干一脚,喊:“阿缘。”
我睁开眼睛,一惊,晃了两下,一下子没稳住就掉了下去。
“唰!”叶子被我撞的乱响,我被人堪堪的接住。
“谢了……放我下来吧。”我淡淡的说。
“对不起,我忘了……”年进似乎有些尴尬。
忘了我是伤员?
还是忘了一切都已经变了?
我讽刺的笑笑,站稳在了地上。
抬头,继续静静的看那棵树。
年进站在我的身后,似乎不知道要说什么,半晌,当我以为世界会一直这样静下去的时候,他终于吐出一句话:“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嗯。”
“你也被惊的掉下来……跟个鸟似的,就那样轻巧的落在地上。”
“嗯。”
“……”
又静了下来,他也不再说话。
风拂过我们两的脸庞,是夜间独有的冷漠与甘冽。
“给我一只烟。”
年进掏出一只烟给我。
“点上。”
他又点上。
我微微勾了嘴角,接了过来,含在唇间。
“你也抽一支吧!”我看着年进说。
他目光复杂的看着我,低头,又掏了一支出来。
“别点!”我急急的制止他,然后笑着,指了指我唇边的香烟,淡淡的说:“用这个。”
年进楞了一楞,盯着我呆了半晌,突然笑起来。
“哈哈哈哈……”他用手覆上额头,头不住的轻摇着,声音不住的震动:“呵呵……是!柯哥老是喜欢这样。老是喜欢这样……”
他用手捂着眼睛,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好闲闲的叼着烟,斜着眼睛看着,等他停下。
终于,他停了下来,手慢慢的放下。
他将那只烟也叼在了嘴上,目光深沉而哀伤的看了我一眼,将烟凑了过来。
我将眼睛闭上,便有什么……扑面而来了。
“阿缘,你别抽烟了!抽烟对身体百害而无一益!”
“你真的非抽不可?”
“好,给我一只!”
“阿进,别动,风太大了,点不上。”
“叫你别动了,躲什么!”
“呼……阿缘,这烟不错。你试试,喜欢的话,以后我就帮你买这种。”
“……干得好阿进!干得好!青鲨帮一点渣都不剩了!哈哈!挪,含着,我和阿缘都喜欢抽这种。别怕……嘶!哭什么?就一点小伤!死不了人的。”
“别担心……好好打你的拳!……真的没事,有点痔疮罢了……是!来,过来,帮我点上。”
我闭着眼睛,深深的闭着。
陈柯好像就站在我的身前,年进的身前,微笑的倾下头来,点燃了自己唇边或则我们唇边的那只烟。
星火闪了闪,青色的烟雾腾起来,扭曲,翻腾,潜逝,飘散……
像一个默剧。
不需要学习,我们生来就会遗忘。
遗忘某年开过的木槿,某月暴涨的潮汐,某日落下的骤雨。
忘记在季节轮替中的承诺。
但是,有些人你却永远的忘不掉。
忘不掉他微笑如水的模样,忘不掉他不曾流出的泪水。
忘不掉,他总在唇角叼着的,那根刚刚燃起的香烟。
我情愿是一只烟。
抽吧,
把我夹在你的指间。
抽吧,
把我搁在你的唇边。
就算粉身碎骨,就算烧成劫灰。
我死也要死在你的心肺里。
一刻一刻的温存。
一丝一丝的缠绵。
(致陈柯)
第二十九章 十天
他说:“那么……十天吧。”
我不知道为什么年进要有这样的要求。
我以为他抓紧每分每秒的说服我留下来。
但是没有。
我甚至没有看到过他几次。他似乎在忙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只会在晚上出现,然后点起一支烟,和我一同看着那棵悬铃木发呆。
我也懒得管他,他的心思向来古怪,我没那个兴趣去猜清楚。
我只是静静的待在大哥常坐的那个椅子上,慢慢的想着一些以前的事情,一些以后的事情。
白潵羽要我和他一起去美国。说那里有最好的医生可以治好我的手,当然,还有养父和石头。
还有……那里是“腥血游戏”的发源地。
那个所谓的“老爷子”似乎很不简单。他以前也是拳手,后来居然一手创建了现在美国最为闻名的杀手组织“深海”。
当然,他也从未停止培养自己的拳手参加“腥血游戏”。拳击这个东西,只要一旦有过牵扯,就永远也摆脱不了,那种彻底释放生命的快感,没有一个品尝过的男人能够拒绝。
但是,这同样也是每一个拳手的尴尬,因为一旦年华不再,你即使万般不愿,你也必须要离开这个流淌着你的汗水和血液的地方。
所以就有了老爷子这样的人。也有了……我的去处。
我抬起手来摩挲缠着绷带的右手……你,还有用吗?你能带我重回那个四方之地吗?那个让我炙烈燃烧的地方,那个……独行者所在的地方?
每个城市都有腥血游戏的拳台,无数的轻狂少年在上面抛洒着自己仅有的青春和热血。大体的规则很简单。新人进入游戏获得原始积分,每个拳手每个月最多参加四场比赛,每场比赛胜利者能从失败者那里掠夺相当于自己总分百分之十的积分。每位拳手按积分分区,不能越区挑战。一旦积分达到要求,就能参加每年的 “嗜血擂台”。每个国家每年举办一次“嗜血擂台”。
得胜者能获得那条镶着红宝石的腰带,也就是拳手们戏称的“血腥玛丽”。
每个人都想得到“玛丽”,不仅是因为她价值几千万,更是因为那是无法比拟的荣誉——一个拳手的梦想。
但是,输掉了自己全部积分的人便再也没有参加腥血游戏的资格了。
石头就是如此。
可笑的是,在我五年前唯一一次惨败的比赛里,我就只差那次胜利的分数就能参加当年的“嗜血擂台”了。
可笑的是一输,我就输光了一切。我的右手,我的全部积蓄,还有那不可思议的天份……只除了自己参加游戏的资格外。现在,我进拳台也只能和菜鸟们玩贴面。
真是畅快!
我微微勾起唇角,吊儿郎当的用牙齿摩擦着烟嘴。端起手边的那个茶杯,敬了埋在树下的人一杯。
大哥,我就要走了。
离开这里,离开我们一起长大的这个城市……也离开你,离得远远的。
茶水流进胃里,带来一片暖和的舒爽,沁人心脾。
能活着……真的很好!大哥。
活着虽然痛苦,但却比死美好太多。
你为什么当时要那么冲动?
因为我第一次挥开你的手,第一次让你滚吗?
还是因为,那是第一次……你没有将我安全的保护在你的羽翼之中?
你为什么老是干一些蠢事?
明明身体那么差劲,酒都不能喝,还要学我抽烟……
明明架都不会打,还要拼着那条小命混黑道……
明明可以好好的跟我解释,却那么冲动的找人报仇……
明明……
嘿……装的聪明!
有多聪明……
我将脚跷上凳子,手臂环膝的将头埋了起来。
活着……多好!
活着,坚强的活下去,不失望的活下去,不放弃的活下去……总能有好事发生。
我又想起了白潵羽那张青黑的脸。
呵呵!
不就是十天么……能有多久?
十天,不是一下就结束了吗?和我的前半生一起。
“明天……你就要走了?”刚刚来到我身后的年进低低的问。
“唔。”
年进走到旁边,拿起我刚刚喝过的杯子,倒满,又饮尽。
我静静的埋着我的脑袋。
突然,他豁的张开双臂紧紧的勒住我的腰,隔着椅背把我抱在怀里。
“放手。”我动也懒得动,淡淡的说。
“……”
“年进,”我嘲讽的抬起头来,看着那棵悬铃木:“你到底再玩什么把戏?”
“最近黄显一直在找我麻烦。”
“我没问你这个……”我撇撇嘴:“放手。”
他僵了一下,终于还是放了开来。
“年进……我不是陈柯。”我撩起眼皮瞥他:“你他妈的别认错人了。”
“我知道你不是。”他静静的盯着我的侧脸,说:“你是陈缘。”
“所以……”
“所以,我就只剩你了!”他的声音突然高了起来。
“……”
“阿缘,留下来。”他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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