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俊不由得想起自己母亲去世前,紧紧握着他的手,眼睛却一直看向门口的方向,可直到呼吸停止,她的瞳孔里也没能映出她深爱了一辈子的男人的身影。
「而祁子嘉就站在她旁边,像个魔鬼一样,站在我母亲的尸体旁边……」祁奂晨终於站不住了,贴着墙滑坐到地上,低着头,声音冷得像冰,尖锐得像刀子:「那个小杂种说,我妈追打他,结果一脚踩滑,自己从台阶上滚下去摔死了!」
说着,他又笑了起来,彷佛在讲世界上最荒诞的笑话:「我妈怎麽会失足摔死,我妈……我妈是穿着高跟鞋,抱着我都能逃过黑道追杀的女人,她怎麽可能穿着拖鞋失足摔死?
「可是祁山海……这个培养出我妈高超逃命技巧的男人,我的父亲,我妈名义上的丈夫,他就是相信了,或者他不信却懒得过问。他只给了祁子嘉一个耳光,彷佛他只是打碎了一个花瓶──我妈在他心里,根本什麽也不是!」
原来,这才是祁奂晨的恨!
不是家产之争,而是杀母之仇。对外人来说,祁奂晨的母亲动手在先,祁子嘉那时还未成年,哪怕真的是防卫过度,也是情有可原。可对祁奂晨来说,痛失至亲足以焚烧掉他所有的理智,将他和祁子嘉钉在斗兽场的两端,血海深仇,不死不休!
这种情况下,司俊不能不痛不痒的说什麽「误会」,却也没办法和祁奂晨同仇敌忾。
忽而又想起在游乐场,祁奂晨想捏碎引爆器的眼神。疯狂、憎恨、矛盾、挣扎──最终都转变成深深的无可奈何。
当时只顾着庆幸逃过一劫,可是现在获知了祁奂晨对祁子嘉恨意的来源,心底突然有种说不出的感觉。祁奂晨为他放弃的……不是除掉争夺家产对手的弟弟的机会,而是替惨死母亲报仇的最好机会。
那时祁奂晨说「你欠我一条命」,他还不以为然,甚至鄙夷,现在才明白祁奂晨说的这条命,不是自己的或者祁子嘉的,而是他母亲的!
这条命对祁奂晨而言,比任何金钱地位都贵重千万倍!
深吸一口气,司俊伸出手,将他从冰冷的地板上拉起来。「你醉了,我送你回去!」
祁奂晨柔顺的靠在司俊怀里,被他拖着往外走,进电梯的时候,突然停住脚步,抓着司俊的胳膊,无比认真的问:「表弟,换做是你,会怎麽做?」
立场对调,如果他是祁奂晨,会作何反应?
司俊忘不了母亲去世时,一个人守在灵堂的心情……那个时候,他对父亲的怨恨达到了极点,而祁奂晨当时的痛苦与仇恨,一定胜过他千百倍吧!
所谓豁达与狭隘的区别,不过是对底线之上的事情的态度,一旦触及了警戒线,任何人都会变成没有思考能力的野兽。
就像他会因为妹妹受到潜在威胁而丧失理智,跳进祁奂晨一点也不高明的陷阱里一样,除了知道真相的祁子嘉,没有人有资格指责祁奂晨的不择手段。
可是母亲的横死、父亲的无情,都不是他放纵滥交、践踏他人自尊、玩弄别人肉体的理由!
雨下得很大,医院门口离停车的地方还有一段距离,司俊将祁奂晨抱着他的腰的双手扒开,放到柱子上,冒雨跑了出去。
跑了三分之一的路程,突然觉得不对劲,回头一看,祁奂晨果然跟了出来,脚步踉跄着,跟个被家长遗弃的孤儿似的。
他同时还嘟嘟囔囔的说什麽:「别丢下我……」
司俊大吼一声:「站着别动,我去开车来!」
祁奂晨愣了一下,不继续跟了,却也不回去,就呆呆站在瓢泼大雨里瑟瑟发抖。
这家夥……虽然阴狠毒辣,可恶的让人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可怎奈老天爷赏了他一张我见犹怜的脸孔,一装起柔弱来,彷佛不管他才是十恶不赦一般。
司俊无奈,正要往回走,突然一辆黑色面包车冲了过来急停在祁奂晨面前,车上跳下来两个人,一人拿毛巾捂住祁奂晨的嘴,一人抬起他的腿,迅速将他塞进车子里,整个过程不过几秒锺。
「祁奂晨──你们放开他!」
司俊在车子冲过来的一刻就拼命跑过去,可还是晚了一步,在他到达之时,车子已经启动,加速向他冲了过来。
司俊张开手臂,脚下就像是生了根一样一动不动,车灯在眼前放大成将身体完全笼罩的光圈,「砰」的一声撞击,黑暗将他覆盖。
开车的男人看向後照镜,疑惑道:「刚才那小子呢?我好像撞到了,怎麽一眨眼就没了。」
「管他的,人到手了就行!」後座的男人松开毛巾,将吸入乙醚昏过去的祁奂晨的手扭到背後绑了起来。
另一个男人捏着祁奂晨的下巴仔细看了看,不怀好意的笑了起来:「这小子比照片里还好看……祁山海那个王八蛋,两个儿子一个比一个漂亮,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种!」
旁边的男人也笑起来:「头儿,你看阿标这麽心痒难耐的,在弄死他之前干脆赏给他玩玩吧!」
「别他妈的这麽没用,给我绑好了,再像上次那样连个小鬼都看不住,我先弄死你们两个!」坐在副驾驶座,脸上有疤痕的男人教训完两人,仇恨的目光落到祁奂晨身上。
他咬牙切齿道:「祁山海那个老王八蛋,平时就对咱们这些不跟他混的下黑手,他小儿子更是可恶,截了那个日本小鬼,害咱们像丧家之犬一样东躲西藏,我绑不了他小儿子,还绑不了他大儿子?!一定要让他们祁家人付出代价!」
车子最後驶进一个破旧的仓库,疤痕脸先下车,指挥着後座的两个男人将祁奂晨抬下来。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突然从车底钻了出来,无声无息的潜到其中一个男人背後,勒住他的脖子用力一扭,喀嚓一声,那人口吐白沫倒了下来。
抬着祁奂晨肩膀的男人见对面的同伴突然倒下,吓得赶紧丢开祁奂晨,正要掏刀子,当胸就挨了一脚,躺在地上半晌爬不起来。
疤痕脸从惊诧中回过神来,挥着刀子冲了过去,那人竟然也不躲,手臂挡在胸前,被刀子扎了左臂的同时,右手出拳,对着疤痕脸的门面重重一拳,打得男人鼻梁断裂牙齿崩碎,头晕脑胀血流如注。
一道惊雷闪过,仓库瞬间亮如白昼,只见那人一身是血,彷佛从地狱里爬出来一般。
还没下车的司机已经被吓破了胆,再也不敢上前,连忙招呼还有行动能力的同伴上车,飞一般的逃走。
车子远去,那强大恐怖、像修罗一样的男人,身体晃了晃,突然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血水从额头流淌过英俊而年少的脸孔,一滴一滴的落在地上,他双手撑地,一步一步的往祁奂晨身边爬去。
後背的衣服完全磨破了,皮开肉绽血肉模糊,大腿处也都是一道道不断淌血的划痕,伤处就像是被烧红的烙铁一遍遍炮烙一样,痛得四肢都麻痹了。他之前撑着一口气动手,凭着出其不意和鬼天气震慑住了那几个人,他们要是再反抗一会儿,他根本就支撑不住。
司俊终於爬到祁奂晨身边,伸出血肉模糊的手,先是探了探他的鼻息,稍微松了一口气。他颤抖着手掏出手机,却因浸了水不能开机,这时祁奂晨身上的手机响了起来。
一接通,那边传来沈思远不耐烦的声音:「奂晨,你在哪呢?不是说好晚上找我商量事情──」
「沈先生……救救他……」司俊撑着一口气,将地点大概描述了一遍,然後重重的倒在祁奂晨身边,连拿住手机的力气都没有了。
车子冲过来的时候,他被灯晃得脑子好像短路了一样,根本不知道躲闪,幸好在最後时刻回过神来,就势躺下,双手双脚撑着底盘,被拖着一路来到这里。
後背皮开肉绽,膝盖和手肘也都磨得见了骨头,他几次痛得几乎晕过去,都咬紧牙关挺了过来,从头到尾完全没有放手的念头。
脑子里不停的闪过祁奂晨的问题,如果命悬一线的人是他……答案如此明显,换做是祁奂晨,不管他有多怨多恨,也无法冷眼旁观,算是还了他一条命。
对这个一再折辱他的男人,他居然始终有着「守护」这样的潜意识,祁奂晨当初急不可耐的选他做忠犬,真是慧眼识才。
唯恐那几个被自己的突袭弄懵了而仓皇逃跑的人回过神再杀回来,明明已经筋疲力尽到神智都模糊起来,司俊还是咬牙硬撑着,直到沈思远领着几个人赶到,才放心的晕死过去。
祁奂晨吸入了不少的乙醚,一觉睡了二十多个小时,还有些头晕恶心,但和司俊的伤情比起来,他那些不良反应简直不值一提了。
向医生询问了司俊的状况,他受的虽然都是皮肉伤,但有感染的迹象,到现在还发着烧没有退。祁奂晨坐在床边,握住司俊滚烫的手,顿时觉得一阵暖流充盈进血液当中。
平时再怎麽挺拔英武、成熟沈稳,此时浑身缠着绷带趴在床上,也不过是个刚满二十岁、稚气未脱的大男孩而已,露出的半张脸还被药水涂得红一块黄一块的,简直像块调色盘。可一想到这伤是为了他受的,祁奂晨就有种奇妙的自豪感。
其实小时候,他每一天都过得提心吊胆,以至於宁愿去乱糟糟的夜总会写作业,也不敢一个人在租的房子里待着。至今还记得母亲抱着他在黑暗的巷子里奔跑,躲避祁山海的仇家追杀的情景。
那个时候,父亲就是灾难之源,而母亲则是守护神。
他不用对她的保护有任何感激之情,也无须计算该如何回报,他享受这一份理所应当的关怀和爱……因为他知道,如果说这世界上只有一个人会为他豁出自己的性命的话,那就是这个庸俗市侩、却爱他爱得毫无私念的女人。
於是,那个女人死後,他就把自己当成孤儿了。
可现在,他有了司俊……这个天上掉下来的弟弟,从任何角度看都是迷人到极点的性感男人,对他却可以说是言听计从、百依百顺,即便是有了争端,依然可以依赖,即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