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思宇愣住了,说纪老师,我才听了一遍而已,还没有乐谱……
纪峰笑着说:“你不是说你一定行的吗?我都告诉你了,这张光盘就是乐谱。你要是真行,就给我照猫画虎拉一遍。我也没指望你能多厉害,能把主旋律大致顺下来就算你过关。”
牟思宇的拳头又紧了紧,有些不服气地说:“你这是强人所难。这么难这么复杂的曲子,根本不可能有人只听一遍就记住的。”
纪峰的脸冷了下来。他严肃地说,做不到,你就不配和我一起站在台上。
牟思宇也较上了劲:照您这标准,世界上没人配得上你了。
纪峰倒也没生气,说小子,配不配得上我先不提,你配得上你自己吗?你学琴这么多年,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捱过多少枯燥乏味和多少孤单寂寞,只有你自己知道!你记住:机遇从来都是伴随着困难而来的,没有天上掉馅儿饼的好事儿。你赌气,不甘心,怨天尤人,成功就能降到你头上了?连试都不试就要放弃,你对得起你自己这些年付出的辛苦吗?想得到什么就必须逼着自己做到,把不可能变成可能,明白吗?
一番话说得牟思宇的眼里已经隐隐泛着泪花了。他强忍着泪水,抿紧了嘴唇,端起琴架在脖子上,闭上眼,开始回忆刚才听到的旋律。他拉得断断续续的,不成个章法,却还是坚持不懈地想一句拉一句。
3
于洋下了课赶过来,看着牟思宇噙着泪花在那儿磕磕绊绊地拉,都不忍心听了。他杵了纪峰一拳:“你小子,逼人太甚了吧?看把人孩子欺负的。”
纪峰垂着眼点烟,淡淡地说,玉不琢不成器。这是棵好苗子,值得好好栽培。
于洋哼了一声:当心可别拔苗助长,急功近利。
纪峰说我心里有数。他要是这么不禁折腾,也算不得好苗子了。
于洋撇了撇嘴,突然看见纪峰苍白的脸色,忙问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差?
纪峰摸了把脸,说没事,昨晚儿上冻着了,有点伤风。
于洋说你小心点儿。这几天降温,你时差还没倒回来呢。不适应这儿的气候,最容易中招。回去冲点儿红糖姜水喝啊。
纪峰说知道了,罗嗦。结了婚就沦落成家庭妇男了,悲哀。
于洋呵呵地笑,问纪峰:“这是你自己写的曲子吧?”
纪峰嗯了一声:“打算收录在下张唱片里的。如果合奏的效果好,就录个合奏版。”
于洋有些酸溜溜地说,唉,牟思宇这孩子可要飞黄腾达了,我这为人师的要下岗了。
纪峰抬起眼,笑道:“怎么着,抢了你的学生,心疼了?”
于洋说能不心疼吗!我带了多少届才发掘出这么一棵好苗子,结果还被你给摧残了。不过,能被你摧残摧残,就算不认我这个老师也值了。他盯着牟思宇,感慨地说:孩子的前途要紧。
纪峰也回过头,靠着椅子背看那个还在努力拼凑乐句的瘦高少年。牟思宇刚好拉完了,长吁了口气,眼巴巴看着纪峰和于洋。纪峰说:“谁让你停下来了?”
牟思宇说,我拉完了,你没听着吗?
纪峰说你拉这也叫曲子?当我们是牛吗?重来一遍!
牟思宇嘴唇都快咬破了。可他还是二话不说架上琴,又开始艰难地演奏。
于洋有些于心不忍,说我看差不多了吧?你这确实也有点儿强人所难了。他毕竟不是你,像你这样的天才,全世界能有几个?拿你自己的标准来要求孩子,过了吧?
纪峰淡淡地说,你只说对了一部分。确实,像我这样的天才,全世界也没几个。可是我敢打赌,像我这么努力的,全世界恐怕也没几个。
于洋不说话了。琴房里只听得见牟思宇艰涩的琴声。纪峰刚想点上第三棵烟,胃突然一阵抽痛。他脸色惨白地站起来,朝卫生间跑。刚进门,就拄着水池边儿呕起来。于洋跟着他过来,惊慌地问你怎么了?怎么吐了?要不去医院看看吧!
纪峰吐了一会儿,拧开水龙头漱口,说没事儿,老毛病了,东西没吃好。于洋替他拍着背,说真没事儿?你可别拿自己身体健康当儿戏,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纪峰说知道了,你越来越罗嗦了。
于洋说,不是我啰嗦,而是你缺个关心你的人。他也靠着水池子站着,抱着肩膀说纪峰,别怪我多事,你也该找个人,定下来了。
纪峰抹了把嘴,没吭声。于洋说,我没有别的意思。自己一个人飘荡太久了,总会想找个归宿的。有个人给你做伴,知冷知热的在你耳边啰嗦,总比孑然一身形单影只强吧。
纪峰说,我游荡惯了。再说现满世界的跑,太不稳定。找了伴儿要么跟着我跑,要么独守空房,怎么着不都是坑人家吗。
于洋说你这都是借口。真要是缘分到了,天涯海角的也不算距离。我这只是以一个朋友的身份给你些建议,你自己的事儿,还得你自己做决定。他叹了口气,试探着说,我大概能猜到,六年前你为什么突然出国。感情的伤谁没受过?人活着又不光是为了爱情。什么事儿过去了,看开了,也不过如此。回头看看,有什么大不了的呢,这反而是从头再来的好机会。他拍了拍纪峰的肩膀:纪峰,给自己个机会,让自己好过一点儿吧。
4
纪峰习惯性地摸出烟来点上。于洋的话不无道理。自己一个人呆时间长了,偶尔也会觉得冷清。他已经三十了。而立之年,成家立业。业是立了,却是随遇而安,始终也没成个家。
他不知道他心里总想着宋世哲是怎么回事,现在也还不明白。这老流氓到底哪里值得他爱呢?一爱就是九年。
他和宋世哲的相识简直乌龙得要死,像最恶俗的电视剧桥段。
那年纪峰二十一岁,上大二。他在一间酒吧里拉琴,一方面赚点儿外快,另一方面也练练场。有些学琴的孩子自己在家拉得都挺好,一到比赛的时候就怯场,发挥失常。纪峰在这方面倒没什么顾虑,可多磨练磨练总归是有益无害。
纪峰拉了最后一个晚上,打算辞职,安心准备两个月后的比赛。这次在德国举办的比赛很有分量,赢了它就相当于获得了国际水平的认可。纪峰挺重视。他下了场就去找老板,问了一圈说老板在308号包房招待客人。他敲敲门就进去了,刚进去就被人一把抓住,乱吻一气。纪峰蒙了,用力挣扎开,狠狠甩了对方一个嘴巴。
宋世哲挨了一巴掌,眼睛里开始凝聚着戾气。他捏住纪峰手腕,眯着眼说:“他们就教你这么伺候客人的,嗯?”
“你谁啊?神经病,放手!”纪峰的手脖子被捏得生疼,皱着眉头,飞起一脚要踢宋世哲。宋世哲一侧身闪开,抓住纪峰的长腿,身子往前一顶,把纪峰顶在墙上,混着酒气和烟味的嘴唇贴了上去。纪峰慌了,重重咬了一口,咬破了他的舌头。宋世哲擦了擦嘴角的血丝,笑了:“妈的,还挺野,够味儿。”
“老宋,你看这个怎么样……纪峰?你怎么来了?”包房门开了,酒吧的老板钱悦带着个眉清目秀的小子进来,看见他俩愣住了。
宋世哲松了手,抹着嘴角看纪峰。纪峰大口喘着气,腿有些哆嗦。
“哎呀一场误会。这是大厅拉小提琴的。不是我们这儿的少爷……”钱悦有些为难地搓搓手。宋世哲皱着眉说:“下回看紧点儿!别什么人都到处乱跑。”
“实在不好意思了宋老板。”钱悦给纪峰使了个眼色,让他快走。纪峰却几步冲上来,一拳打过去,打得宋世哲一个趔趄。纪峰骂了句:“精虫上脑的流氓!”一甩头走了。
钱悦手忙脚乱地去扶宋世哲。宋世哲站稳身子,非但没生气,反而笑了。
纪峰边走边甩着手,有些后悔刚才一时冲动使了那么大力气——手要是挫伤了还怎么练琴?
这酒吧做皮肉生意他不是不知道,有小姐也有少爷。只是他没想到有这么猖狂的嫖客,不问青红皂白上来就干。妈的他看起来那么像出来卖的?这流氓!
果然第二天手指头有些肿。纪峰喷了点儿云南白药,缠了一圈儿纱布。晚上上完最后一节课,他提着琴盒往校门外走。纪峰没住在学校宿舍,而是自己租了间小屋,方便练琴。房子离学校有点儿远,要坐上十几路的公交车。
刚出校门,一辆乍眼的黑色加长车在他身边停下。纪峰有些狐疑地放慢了脚步,就看见昨晚儿那个流氓把车窗摇下来,看着他笑。纪峰装没看见,紧走了几步。车子不疾不徐地跟在他身边,一直跟出去几百米远。纪峰无奈地停下来,车也跟着停下了。宋世哲下了车,靠在车门子上,掏出一盒大熊猫,抽了一根自己点上,又递给纪峰一根。纪峰一把打开,问:“请问您有何贵干?”
宋世哲盯着他缠着纱布的手,笑着说:“搞乐器的手就是娇贵,才打了一拳头就挂彩了,简直是废物。”
“无聊。”纪峰转身就走。宋世哲喊住他:“我挺喜欢你,跟我吧!”
纪峰回头,冷冷地说:“你下边儿没长那东西我就跟你。”
宋世哲哈哈一笑,丢掉烟头,看纪峰挤上了公交车。
5
第二天纪峰一进教室就感觉到气氛不对。同学们都窃窃私语,看着他暧昧地笑。纪峰不明所以,于洋走过来,一拍他肩膀:“小子行啊!快从实招来,打哪儿招来的桃花运?”
纪峰愣了:“什么桃花运?”
于洋朝讲台上努努嘴:“那不是吗。”
讲台上面摆了一大束鲜花,全是娇艳欲滴的玫瑰。上面垂着纸条,写着:“送给我的宝贝纪峰”。纪峰气急败坏地冲过去,一把扯下纸条撕碎。于洋笑着说:“都说女追男隔层纱,难得有这么主动大方的,可别是姐弟恋吧?”纪峰黑着脸,什么也没说。
那天但凡纪峰上课的教室,无一例外都摆了这么一束玫瑰花。纪峰本来就因为才华而出名,这回名气扩大了范围,搞得全学校都知道他有个狂热的追求者。
晚上宋世哲不出意外又在门口等他。看着纪峰说:“上车。”纪峰怕他再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儿,门口人来人往,他可丢不起那个人。犹豫了片刻,不情愿地上了车:“花是你送的?”
“喜欢吗?”宋世哲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