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大的樱桃,后来都没看见那么大的个儿的樱桃,你看,这么大的个儿,很红,像水果道具,都不像真的,我们去樱桃园摘果子,水珠还凝结在上头,我边摘边吃,边吃边摘,回家以后,都拉肚子了。我妈说我是不讲卫生弄成这样的,我爸说我是吃樱桃吃多了。”
“现在的樱桃,哪里有过去的味道啊,甜,甜里还带着一点点酸,酸的很刺激食欲,一放到嘴巴里,酸水直往外咕噜咕噜冒。后来我就没有再吃过那么好吃的樱桃,真他妈的遗憾啊。”
余江中心急火燎赶过来,只不过想给徐冉一个简简单单的拥抱,一个此时无声胜有声的陪伴,但真的呆在徐冉身边时候,却发现徐冉其实并不需要这些。
他不需要怜悯和感情的施舍,只需要一个好的倾听者。
他颠来倒去说了好多。
樱桃很红很大,吃的他拉肚子。
樱桃园里重重叠叠的绿莹莹树叶,枝头跳跃的阳光,树叶上堆积的露珠。爸爸妈妈的微笑。
讲完了,沉默一会儿,又开始。比樱桃园还琐碎的快乐。
这就是徐冉的童年,全部的童年,也许曾经美好,但是如此短暂,以至于他记得的只是那么有限的片段,某个中午细碎的阳光,鲜红色的樱桃的颜色,绿色从地上冒出尖儿的竹笋,躲在桌子底下逃避照相的调皮小男孩,如果当时那么小的徐冉若知道那是唯一一次,一张能记录爸妈和他快乐时光的相片,说什么他都不会躲在桌底不肯出来吧。
余江中只觉得胸口说不出来的气闷。堵堵的,难受的很。
只得在一僻静的马路转弯停了车,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点了,烟雾缭绕的抽,从淡淡白色烟雾中看絮絮叨叨说话的徐冉。
一年多来就从来没听他说过这么多的话。
那究竟是怎么样的感觉。逐字逐句,都仿佛插在余江中心里头的一根浅浅的,却无法剔除的刺,刺得这个年纪几乎跨入半百的男人,一时之间无法忍住。
是什么盛满了眼眶,又渐渐流满了余江中一脸?
第 26 章
“余俊小时候,你打过他没有。”
余江中在淡白烟雾中摇摇头,还真没有,余俊还小的时候他太忙,而且儿子也乖,压根没给他施展父亲威严的机会。
“嘻嘻,我就知道,那你看我,觉得我小时候淘气不?”
余江中偷偷摸摸把脸上的泪擦掉,嘶哑着声音说,“淘气,一定淘气,你这样的不淘气,还谁会淘气啊,一定上树掏鸟蛋,到处捣蛋特别讨人厌的小屁孩对吧?”
“咦?你怎么知道的?难道我脸上还写了字不成?”徐冉有些惊奇把眼光从车窗外别过来,转向余江中,看见他脸上来不及毁尸灭迹的痕迹。
很别扭的,狭小的空间出现一片沉寂。
然后,徐冉抬手,用大拇指像大人一样的帮余江中抹去犹然晒在脸颊边的泪点点。
余江中觉得这辈子都没有这么丢份过,特别是在一个和自己儿子一般大的孩子面前,这人还是他喜欢的人。
“你怎么了?”这到底是怎么了,前一秒钟,徐冉轻轻问他,后一秒钟,他却把余江中揽着怀里。
“被沙迷了眼睛。”余江中居然撒了如此拙劣的慌,车子里,哪儿来的沙啊。徐冉其实是不大懂身旁男人的,只是想,他看起来挺忧伤,好像什么地方被触动,至于触动他的究竟是什么,徐冉也不会问。
那搁在他们两个人中间二十五年的岁月断层瞬间好像消融掉,就连徐冉没大没小抱着他的姿势都没引起余江中内心些微的不适。
周围真静。没有人烟的样子。
这是十月,初秋和中秋的交界。天气不算凉透,路边大树的树叶却开始零零星星掉了起来。一轮红日挂在尚未来得及被季节染得变了颜色的树叶缀满的大大树杈上。
徐冉此时此刻忍不住哼起一首歌……………红日。
“命运就算颠沛流离,
命运就算曲折离奇,
命运就算恐吓着你做人没趣味,
别流泪辛酸更不应舍弃,
我愿一生陪伴着你,
一生之中兜兜转转哪会看清楚,
彷徨时我也试过独坐一角像是没协助,
在某年幼小的我,
跌倒过几多几多落泪在雨夜滂沱,
一生之中弯弯曲曲我也要走过……”
从小到大,徐冉听歌最不喜欢记歌词,这首歌旋律他喜欢,找来歌词,只看过一遍他就几乎能一字不漏背下来。
也许每个人一生都遇到过这种时候,会遇到一首歌,好像专门为他作的。遇到一个人,兜兜转转总会遇到,也许能相守一生,也许只能在记忆里藏着掖着,却靠这点念想让藏着的人有力气好活下去。
“我唱歌好听嘛?”
“听实话还是,想听真话?”
“不想听废话。”
“不好听,真的。”
徐冉没生气,他知道自己不是唱歌那块料,浑身也没什么文艺细胞,高中时候,别说,还真在大街上遇到一个星探,可他把人家挤兑跑了。
高考填志愿,他一口气把所有志愿都填成医科,如愿上了第一志愿,运气好,又在适合时候遇到余院长,不然的话,凭他家的门路,哪儿又能有满意的医院和合意的科室让他呆啊。
他的人生目标仿佛与生俱来的明确,可惜呐,即使有再直的目标,到他这块,结果还是被自己走的弯弯曲曲。
用肩膀推推发怔的男人,“喂喂,你说,人生是什么?”
余江中沉吟一下,他都过了时时叩问自己这种似是而非深奥问题的年龄,过了一会儿才敷衍徐冉,“人生就是不断经历,往前走不退后,是吗?”
“错,人生就是人的一生嘛。笨啊!你!”徐冉得意洋洋说,嘴角小小的漩涡露出来,和又淤青又肿胀的容色相映成趣。余江中却笑不出来。反手搂住徐冉,起初动作很轻,渐渐的,却越搂怀里的人越紧。紧到手指头都差不多陷到徐冉后肩膀头的肉里。
两人侧过脸,同时看着大大圆圆的红日。
脑子里想的却大相径庭。
年轻的想着,不管怎么样,也要一步一步往前走,即使前面都是荆棘,也不要回头,因为他从来都没有给自己留有退路。
也许是他经历的比同龄人多的关系吧,即使外表上看不出来多少风霜,可内心却免不了的老气横秋。
而年纪大的这位却还在想刚刚徐冉问的那个问题,人生是什么?
人生究竟又是什么呢?
余江中年轻的时候,有过很多抱负,学医并不是他的初衷。第一志愿没达成,就上了医科大学,从未想过要往仕途上奔,却一步一步爬到现在,好多路,也许并不是发自他内心情愿,可是当时若不那么走,他就得被别人踩在脚底下,心一横,走到现在,踩过多少人肩膀才攀到今天的位置,他容易吗?
可真握到手这一切,又不过觉得尔耳。
在外人看来,此人事业成功,婚姻和谐,儿子争气,人生也算功德圆满之至。
但是他连在所有人面前给心爱人一个坦坦荡荡微笑的勇气都没有。
哪怕利用权力让他少上一台手术,还弄成这副模样。
脸上显而易见的伤痕,即使徐冉不肯说,余江中大致也能猜出,一准是李阳哪根神经搭错线,心里不平衡所致。这么说来,始作俑者还是他自己。
明明两个人心像明镜儿一样,又不笨不傻,却还是盲目的,跌跌撞撞往前走,这就是可敬的,可悲的,可耻的,可鄙的,甚至让当局者也迷惑的,爱情。
第 27 章
余江中的车停停走走,从下午到黄昏的翩然而至,然后再到夜幕降临,天空繁星点点,从市郊转到城市最深处。
过了这一生最漫长却亦是最短暂的时光。仿佛顺着漩涡一般的车速,一路下去,一转眼,青春变了白发,那种如璀璨烟火般跳跃在眼睛所能及的前方,是生生不息的希望。
是一个人活着的脊梁。
徐冉接了一个电话,是李阳老师打过来问他在哪里。徐冉说,“对不起,老师,我在外面转了转。”
李阳有些惶恐的;罕见赔小心地说,“是我不对,是我不对,明天请你吃饭。”
“那好,既然是老师请客,我要吃顿好的。可别一个盒饭就把我打发了。”
李阳听徐冉语气平和,明显松了口气,很慷慨的,“好好,请你吃基围虾好不好?”
开车的余江中一直等徐冉放了手机后许久才说,“这样好。”
和他设想的不大一样。依他的话,倒想将李阳一军,即使目的达不到,敲山震虎,挫挫李阳的锐气也好啊。这些年,业务上过于依赖李阳,把个他惯的,早就看不过眼。真想收拾收拾他才好。
“老师也不容易。”
“他踹你哪儿了?”管顾着心里五味杂陈去了,这会儿猛不丁才琢磨过来,除了脸上,这小子估计还有伤呢。登时余江中心尖尖那个疼啊。
徐冉摇摇头。
余江中估计他又在说谎。
不怕说出来被人笑话,这辈子,心疼人的心思,一股脑都给了徐冉,老婆孩子一点儿都没享受到。即使这样,他脸色也并无半点改变,还违心说了声,“没伤着哪儿就算了。”
心里却说,奶奶的,此仇不报非君子。
难得徐冉这种年纪就能替人设身处地,但怕就怕好心反当了驴肝肺。
不是余江中把人想的邪恶,而是他活了这辈子的大半时日,才终于琢磨出来一些人生道理,绕来绕去,为和无为之间,也许还不如选择无为;善和恶之间,其实最后的结果往往倒不是从善如流罢。
李阳不坏,余江中知道。
若不是徐冉现在长在他心尖上,若换用另一种角度,他也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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