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摇头:“事后我偷偷问过段叔。他惊讶之极,承认我梦中所见,正是三十年前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事,分毫不差。”
阿朱愣了愣。
“恶魔的心脏开始跳动,恶魔的眼睛将一直照看,直到引你走入最深的地狱!”她深呼吸,“我跟我哥哥,一个跳动着恶魔的心脏,一个睁开了恶魔的眼睛。我哥哥做事历来心狠手辣,干了不少不是人能干的事。我的眼睛,能看到藏匿的妖怪……我们是这个世界的祸害。”
阿朱走到她面前,手指在她鼻头一点:“你跟他们不一样。你只是看见罢了,这算什么祸害呢?当年要不是你,我可能已经被人消灭了。”
“我的这双眼睛,牵连了太多无辜。”班卓美笑着摇头,“我父亲从哪个岩洞回来之后,便一直在研究关于妖怪的种种。知道我有看见妖怪的能力之后,他起初是害怕的,他并未忘记哪个诅咒,于是找来各种术士,悄悄监视我的一举一动,然后再我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将我身边的妖怪全部捕捉干净。他将抓来的妖怪囚禁在密室之内,也是在这个时候,一个叫4E的组织主动找上门来,说他们愿意用高价收购各种妖怪。那时,我父亲本已打算找人把密室里的妖怪全部消灭,但4E让他改变了注意。他卖掉了所有妖怪,赚到的巨额资金比整个海博能源三年的总收入还多。至此之后,他忘记了最初的恐惧,把捕猎妖怪变成了楚家的‘支柱产业’。”班卓美的目光在照片上移动,一点点回忆着过去,表情却没有任何起伏,“后来她发现妖怪不仅可以用来直接贩卖,还可以利用它们天生的特质为他寻找矿藏。有一种叫地金鬼的妖怪,以地下的黄金为食,它的血可以找出金矿所在。海博能源的许多矿藏项目就是这样来的,初云山也是。知道这一点后,我父亲不再把所有的妖怪卖给4E了,他会悄悄留下那些他认为有用的妖怪,只等需要的时候,便拿出来作为工具使用。”
“你帮你父亲寻找妖怪?”阿朱看着她的脸。
“从知道我的眼睛开始,他已然把我视为真正的妖怪。”班卓美苦笑,“后来,他甚至把他做的一切都告诉我,他说他希望自己的女儿能体谅他,帮助他,他只有我一个女儿,如今这么拼命,无非是想让我跟哥哥的将来有所保障。并不需要我做什么,只要我肯走到那些有大妖怪出没的地方,用我的眼睛找到它们的踪迹,跟它们说话,将它们引到身边,届时他找来的高手自然有应付的方法。”
“怎么应付?”他问。
“用特制的枪支,以我为中心进行扫射,里头的弹头只对妖怪起作用,如果人类中弹,顶多就是在身上留下小灼痕,数小时内会消失,不过,很疼。”她下意识地摸着自己的手背,“我们抓到的所有大妖怪,都是因为接近我之后被子弹击中,然后囚禁起来带走。”她顿了顿,说:“我就是饵,妖怪的饵。”
“为什么不拒绝?”阿朱平静地问。
她笑笑:“不想被父亲讨厌。不想被赶出那个家。我什么都不会,离开那里,或许就无法生存了。”
一阵微温的风掀起窗帘,猫睁开眼睛,跳到班卓美脚下,用脑袋蹭她。
“我的懦弱,超乎你的想象,好邻居。”她蹲下来,把猫抱在怀里,“猫喜欢你胜过我,连它都更喜欢活得正常而坦荡的家伙,哪怕这家伙是个妖怪。”她看着猫的腿,笑问:“它的腿是你‘修’好的吧?”
“是。”他点头,“举手之劳。”
她坐到窗下的椅子上,问:“你听说初云山的村民跟海博能源的纠纷了么?”
“村民说,守山如守命。山神的传说,并非虚假。”阿朱坐到她对面,“这就是我在初云定居的原因。我的同族,每一个都会选一个最容易被毁坏的地方定居。”
她一挑眉:“毁坏?”
“初云山下有一个真正的大妖怪,只是一直在沉睡中。这只妖怪具体的背景,我也不太清楚,据说是一条巨蟒,力量非同小可。如果在初云山开矿,这样大的动静必然惊醒它,它只要翻个身,初云山便会四分五裂,到时候,山下的村子,包括县城,都会沉入地下。”阿朱锁起眉头。
她摸着猫的脑袋,缓缓道:“如果那妖怪真的醒了,你又能做什么?”
“我还真没想好呢。拿缝衣针固定它?”他大笑,突然跳起来,“哎呀,饺子要煮烂了!”
“阿朱,”她叫住他,“你说过,世上有种最难修理的东西,是什么?”
阿朱站住,转过头,笑了笑:“人心。”
她愕然。
“吃饺子啰!”阿朱跑进了厨房。
人心坏了,该怎么修呢?她也想知道。
不过,可能她等不到答案揭晓了,好好吃完这顿饭吧,然后,就可以道别了。
坐在桌前,她的胃口出奇的好,边吃边问:“你父母有消息了么?”
阿朱摇头:“应该没有机会见面了。我们虽是妖怪,但跟其他妖怪比,寿命并不太长。”
“会遇到的。人类常说,好心有好报。”她鼓着腮帮子说。
“哈哈,好,信你!”阿朱笑弯了眼睛。
“段叔醒了的话,把他送走就是了,别为难他。还有,猫归你了。”
“你似在交代遗言。”
“我只是觉得你当猫的主人更合适……”
9
12月31日,清晨。
班卓美不见了,阿朱也不见了。
囧妖怪找遍了整个初云县城也不见他们的踪影。那天,阿朱请它把那个昏迷的大叔送到远离初云县的地方。于是它花了N天时间,把这个大叔送到了万里之遥的地方,回来便发现601跟602都人去屋空。
今天天气十分坏,阴雨不断。
通往初云山的路上,村民们设置的各种障碍仍在,仰头看,高高的山峦似沉默中的巨人,若有所思地俯瞰着脚下的世界。
山腰处那所年代久远、荒废已久的石屋里,楚雅岳举着枪,警惕地四下查看。
“哥……”班卓美被反绑在屋内的柱子上,虚弱不堪。确认屋子里无第三人,也无任何炸弹之类的危险品后,他才收起枪,上去解开了班卓美。
“东西呢?”他匆匆问。
“段叔拿走了。他也走了。”她皱着眉道。
两天前,远在温哥华的楚雅岳突然接到段叔的彩信,内容是“班卓美跟恹牛都在我这里。我们需要再谈谈。别带任何人,否则你永远不会知道初云山真正的秘密!”还附上了班卓美被绑的照片跟石屋的具体位置。他不得不来。
“混蛋!”楚雅岳一拳砸在柱子上,“老东西竟在这个时候来坏我的事!”
“哥,我们回去吧。”班卓美看着他,“别再继续初云山的项目了!”
“你被那老东西吓傻了么?”楚雅岳狠狠瞪着她,“就算没有恹牛,我还有别的办法。我楚雅岳要做的事,谁都休想阻止!我给了他们阳关道,是那帮刁民自己找死,与人无尤!”
他猛地站起来,朝门口走去。
“哥,你要去哪儿?”班卓美突然站起来,虚弱之态一扫而空,眉眼冷如冰刀。
楚雅岳转回头,看着跟刚才判若两人的妹妹,愣了愣,道:“当然会温哥华,就算把地球翻过来,我也要找到那个老不死的!”
“哪儿也回不去了,哥哥。”班卓美从衣兜里,摸出一个拇指头大小的瓷罐子。
楚雅岳大吃一惊,脱口而出:“恹牛?!”
“两年前的雪崩,我以为就是终结了。可我们活了下来,恶魔的心脏还在跳动,恶魔的眼睛仍未闭上。”她缓缓地说,“我也想过,也许这是恩赐给我们的新生命。我怀抱着某种可笑的希望,幻想着你我的生活会改变。两年的时间,我以为我们不会再继续走爸爸那条路了。我看着你努力经营家里的生意,虽然摇摇欲坠,可我的心很安稳。直到你跟我谈初云金矿的事,我才明白,你从未打算放弃从前的‘买卖’。我装作顺从,照你的安排,带着妖怪来到这里,因为我仍抱着最后一点希望,希望你在最后的时刻,能变回一个真正的人。”
楚雅岳紧皱着眉头,不说话,死死盯着她手上的罐子。
“我跟自己说,如果你最终选择收手,我们便有了继续活下去的资格。可是,你放弃了。”她从未笑得如此轻松,“恶魔该的地方,应该是地狱,不是这个本该美好的人间。”
“你……”楚雅岳不禁退后一步,像是被毒蛇咬了似的,“那场雪崩,不是意外?!”
“这次也不是。”班卓美举起那个罐子,“这里头,我放进去的,不是村民们的头发。是你跟我的。我们欠了那么多债,再不还,就说不过去了。”
“不要。”楚雅岳惊恐地看着她的手。
罐子从班卓美的指尖,朝地面坠去。
落地前的瞬间,一簇细细的白色丝线突然从虚空中探出,裹住这罐子朝前一带。
班卓美与楚雅岳的目光随着着罐子移动到半空——阿朱稳稳接住这罐子,一吸气,缠在上头的丝线便缩回他的口中。
“这个妖怪,由我来处理。”他笑道。
“你跟踪我?”班卓美望着他,咬牙道,“你也听到他在说什么了!没有恹牛,他还会用其他方法来达到目的!”
楚雅岳看了阿朱一眼,突然出其不意地朝空中跃起,想将阿朱拽下来抢走那罐子。可他的手还没有挨到阿朱的裤脚,便重重摔在地上,无数丝线从空中飞出,三两下便将他裹成了一个“蚕蛹”。
不待班卓美有任何反应,丝线也向她扑了过去。
“你干什么!”班卓美躲避不及,被微温的白丝层层缠绕起来。
阿朱的手指在白丝之间灵巧翻动,说:“我天生是个修理匠,我能做的,就是修理。”
10
我父母跟我说,世界上最难修理的东西,是残破损坏的人心。据我所知,每一个修理过人心的同族,余生都会在巨大的副作用中度过。我们的记忆跟智力,包括身体,都会很快衰退。在给这两个家伙做完修补之后,我大概会在二十四小时之内就忘记我是谁。我的身体会越来越小,不出三个月就会退化成婴儿的形态,然后回到原形,在某个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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