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煦在温哥华也还有这样雅趣的地方,他不由得多看了几眼,正从二楼下来的一个男人看到程博昊,神情几分高兴地走了过来,道:“程叔,您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了。”
笑意未收回,又打量站在程博昊身后的汤煦。
程博昊也对来人露出几分笑意,转身看了汤煦一眼,和对方介绍道,他是这个学期过来Q大读研,汤煦。
对方听到这个名字,眼里的笑意更深了。
直接对上汤煦的眼神,道,我叫许嘉言,教授带的学生,今年研二。本来程叔有事应该是我去接你的,但我家里出了一点事情,就让林清过去了。
汤煦还是有些弄不清楚情况,只能表示听懂了,点点头。
说了几句话,许嘉言就表示还有事离开,程博昊轻车熟路将汤煦带入包厢。
包厢里是一派古典作风,汤煦在国内的大学做毕设时,他选择的是欧派风格的建筑。
其实他一直偏爱东方意境式的建筑设计,只是室友先用了中国风,那次毕设就尝试了现代感更厚重的欧式风格。
专业敏感实在是很喜欢这个包厢的摆设。
特别是今天墙边的挂着的纸糊灯笼和顶上独具特色的橘黄色的小灯,和那个室友做的毕设感觉很像,窗户也是特殊的纸糊的,用篾片编织,墙上挂着一幅字画,落款是许清树。
做毕设他们都是亲自去采购材料和厂家沟通,可别小看这些装饰,每一点都是大价钱。
单单这一个包厢的设计讲究,这个地方的消费就绝对不低。
他和程博昊入座,服务生站在旁边拿着菜单恭敬地递给汤煦,等待他点单。
上面茶水点心分的细致。
汤煦抬头看了程博昊一眼,报了一个西湖龙井。
他不会喝茶,也更不懂品茶,就单纯地觉得这个名字最好听。
服务生听见这个,朝汤煦笑了一下,接过他递过来的菜单又说道:“程先生每次来这边都是点这个茶呢。”
优质服务,记住客人喜好,这是职业素质,却让汤煦愣了一下。他一直以为程博昊在这边生活这么久,生活习惯肯定已经西化,很多在国外待过的人就算回国,也是个香蕉人。
他感觉程博昊面上的神色比在学校里柔和很多,这男人也将手上的菜单递给服务生,又报出几个点心的名字。
汤煦看着服务生出去,将门带上。
包厢内的灯光橘黄色的,头顶上的灯不知道套着什么灯罩,散出淡淡的光晕。
和这包厢外的温哥华简直就是属于两个世界。
等到茶点和龙井上桌的时候,汤煦闻着那些点心的香气简直都快流口水了,虽说才来温哥华只是一个多星期而已,但是每天的面包牛奶这些冷食物真的是让他有些食不知味。
程博昊点的每个点心都是他在国内最贪嘴的,他从小到大被惯出来的坏习惯居多,就连汤妈妈也总是取笑他,爱贪嘴,爱赖床,遇到不愿意的事又爱对长辈撒娇,唯一看到的那么一点优点就是长情,小时候喜欢什么人,爱吃什么东西,这么大了还是一点没变。
程博昊看到他看那些小点心的表情,难得的笑意浮在脸上,这么多年小性情还真的是一点都没变。
汤煦看着程教授熟练地烫杯具,又给两个人都满上茶,西湖龙井向来以 “色绿、香郁、味甘、形美”四绝称著,茶香四溢,衬着这些小点心更加色香诱人。
汤煦忍不住地咽了一口口水。
程教授亲自动筷子夹了一个水晶虾饺放在他碗里,看汤煦眼巴巴的眼神,都带了几分调侃道,“凉了就不好吃了。”
贪嘴的小年轻完全忘记他身上带的钱,根本就请不起这顿茶品。对着程教授笑眯眯地说了说谢谢,不客气地夹起碗里的虾饺往嘴里送,一脸满足。
估计这场景要是被程教授那得意门生许嘉言看到,又能一语概括,美曰:一个虾饺收买人心。
汤煦将筷子往各个装点心的小碟子里面伸,又听见程教授问他,这学期准备住校还是自己租房子住?
食物实在是太美味,口舌的滋润下,程教授的扑克脸也变得和蔼可亲起来,汤煦夹了一个甜酒圆子塞嘴里,含含糊糊地答话,已经去学校办好住宿申请了。
程教授看着他没说话,汤煦才收敛点,吞了嘴里的东西,又放好态度说,“好像很麻烦,但是现在没有合适的人可以一起租房子,只能住学校宿舍了。”
共上了五个小点心,每个碟子里的每份点心都只放了五个,汤煦每碟都不只下了一次筷子,回答完话,又看了一眼程教授,有些不好意思道,老师,您不喜欢吃这些东西吗?都快被我吃完了。
说着话,又夹了一只虾饺,然后送进了自己的嘴里。
程教授看着他动作,喝了一口茶,笑意隐藏在杯口。
突然想起来四月份的时候汤煦交材料申请Q大的研究生,他母亲打电话打到他这边,让他帮忙写个推荐信。
汤煦的毕设作品他早就看过,也和汤煦大学指导导师邮件联系过,那个老师一直在夸汤煦有才华,要是能出去见些更好的东西,将来在建筑这方面前途不可估量。
Q大的建筑设计一直是王牌专业,当家坐镇的老教授许清树,和程博昊更是忘年之交。
程博昊对什么都无特别喜好,喜好这品茶论调的,是土木系里已经年过七旬的许老教授,那个时候程博昊陪他喝茶又特地给汤煦的毕设和专题演讲的视频给他看,老人捋了捋一把胡子,看视频看的认真,又问程博昊,“这上面的娃今年多大啦?”
“比嘉言大两岁,24。”
许清树喝了口茶,语气就悠哉起来,转过身看着程博昊笑着说,这小年轻看起来面嫩的很,到底和你程博昊是什么了不得的关系,让你都出面来走后门。
程博昊当然不急着亮关系,陪着老教授一出唱一出,难得开起了玩笑,说道,我这不是想让您后继有人,您这么久都不收一个学生,不就是等着他。
许清树指着他捋着胡子笑,又骂,看着你长这么大,第一次见你对一个人这么上心,我哪敢不答应。
这态度,当然算是认可汤煦。
汤煦的导师和许老都和他说过,他的设计作业有自己的东西,在国内,不管是哪个设计圈,都是相互抄,过分模仿到抄袭。汤煦最独特的就是他的每一个设计稿都有不一样的东西,即使不成熟有缺点,却是最难能可贵的创造力。
这或许要得益于他性格里坚持自我,执着又单纯的韧劲。
汤煦还沉浸在美食的诱惑里,丝毫不知道对面的人早就把他里里外外剖析透彻。
程博昊时不时问他几句话,汤煦一边继续吃一边回答,渴了就喝茶,一点也不别扭程教授好几次为他添加茶水的行为。
服务员过来询问,剩下来的空碟子能否收走时,汤煦才反应过来,他每个点心都给对面人夹了一个,其余全进自己肚子里。
脸躁地不敢再抬眼看程教授的表情。
明明是他请喝茶的呀!
汤煦突然想起这一遭,心里顿时又慌了一下,刚刚那菜单上没有标价格,他都不知道他们现在到底消费了多少。
在国内时很多时候和朋友一起吃饭他都会抢着先去付单,他接的设计往往能拿到不少钱,读书拿奖学金,自己也接活,出国留学花的也都是自己的钱,银行余额虽说在上海买不起房,但是在他那个年纪的年轻人里,也不算一笔小数目。
除去来留学用的钱,里面的余额应该能付得起这一顿茶钱吧。
汤煦和程教授说了声要出去上一趟洗手间,想着出去把帐结了。
他问过服务员收银台的位置,被礼貌地领过去。
和他们打过招呼的许嘉言也在,他刚刚问过话的服务员,正在和许嘉言说着话,就见他对那服务员点了点头,看到汤煦过来,笑容满面地和他打招呼。
汤煦的表情就不那么灿烂了,他走到收银台,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问自己那桌的消费。
天知道他心里多么纠结,他要怎么开口问这里的服务员,能不能人民币?不对,是能不能刷国内银联的卡?要不可以先赊账,就算信用卡没下来,他去换了加元再来付钱可以吗?
用他24年来的勇气来都懆地慌,丢人丢到加拿大,可真的开不了口呀。
许嘉言看着汤煦脸上变了几番的小表情,大概就猜出眼前人所面对的尴尬处境。
他煞有其事地走到汤煦面前,像突然想起来一样,和他说,“啊,汤煦哥,我记得您好像是我们店里第十位客人吧。”
这称呼才第二次照面就变了,汤煦没反应过来,有些呆呆地“啊?”了一声。
许嘉言硬是憋住笑,开口又解释说,我一直在这边兼职来着,记得我们店里每次做满第十个客人时,那桌都是免费。
他说完,又看了身旁的服务员一眼。
那服务生立刻会意,赶忙鞠个躬和汤煦道歉,说自己把这个忘记,他的单该全免。
许老最疼的小孙子编出来的胡话,下面人自然要给他编圆,又给汤煦解释说着店里一直都客人很少,所以就有个规定,一满十桌时,就给那桌免费,小服务生和汤煦道了半天的歉,还让他多选点心打包以示招待不周的过错。
汤煦觉得自己还没适应倒时差的脑子又给搅糊涂了。
他明明是下来付茶钱,怎么又白白多拿了几款小点心呢?明明就该他尴尬的,怎么又变成别人给他不住地道歉还赔礼呢?
晕乎乎地被服务生又恭敬地带进包厢里。
许嘉言在一楼的收银台前终于不再憋着笑,这茶馆本来就是程博昊送给他爷爷的礼物,真正老板来喝茶哪有还收钱的道理。
许家上几辈都是文人大官,对国风雅趣颇有深究,支脉散的大,各行各业都有人才,到了许清树那一辈被迫害出国,后来一心想回国却因为国内的学术问题和上面人压制,再好的热情都被浇灭了,索性就定居在加拿大自由自在扑在自己的专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