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去,在山上,不好走。大姐劝我说,你现在路都走不稳当,就先在家里吧。
不!我要去!
小瑜!听话!你爸说了,等你考上大学了再去看他!妈妈板着脸,说得斩钉截铁。
不能去坟上看爸爸,我就在床上躺着。躺了一会,睡不着,就坐起来翻那个铜匣子。匣子里面很巧妙地贴了一层黄锦缎,我把匣子里面的信都拿了出来,想看看那锦缎是怎样贴上去的,而且不会脱落。忽然,我摸到侧壁上似乎有一个小口袋,口袋里有张硬硬的小纸片。我想用小手指把纸片掏出来,但手指伸不进去。我便用一根小竹签轻轻地掏,老半天,终于把它们掏出来了啊!是两张小小的黑白照片。一张很明显是年轻时的爸爸,梳着光光的中分头,穿着近似中山装的黑色衣服,背后是一座高大的旧式房屋,不太像爸爸说起过的爷爷的房子。我把照片反过来一看,见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庸珠学堂四个字。另一张照片是爸爸和一个清秀女子的合影。爸爸穿着近似马褂的衣服坐在椅子上,那个温婉的女子穿着与电视剧里大清国女子近似的衣服,站在爸爸右侧稍微靠后。
这个女子是谁呢?我懵了,因为从来没有人提起过爸爸年轻时有这样一个女人,哪怕半句也没有过。
'第27章'站在爸爸身后的女人
这个女人是谁?我把照片递给正在炒菜的妈妈。
什么?妈妈慌忙将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接过照片。我看到妈妈的身子很明显地晃了一下,脸色一下子变得很灰暗。
你从哪儿找的?
铜匣子里。
是吗?
她是谁?
你一定要问吗?妈妈看着我,似乎在恳求。
是的,你一定要告诉我。我表面上的样子很平静,内心却早在翻江倒海。
好吧,妈今天就告诉你
从妈妈口中,我知道了那个女人叫兰儿,因为聪慧水灵,就做了我奶奶的贴身丫头。平时对二少爷我爸爸很照顾。就在我爸爸17岁那年从当地有名的庸珠学堂毕业回家,我爷爷正准备让他娶镇长的女儿时,爸爸却爱上了这个叫兰儿的丫头。尽管爸爸被爷爷赶出了家门,但爸爸还是娶了兰儿。没过两年,全国解放了,爷爷成了大地主,爸爸成了地主少爷,大伯父是国民党官员,虽从未做过危害百姓的事,还是被发配到襄北农场劳改,刑期未到人就死了。爸爸因为被爷爷赶出家门,新政府说只要爸爸写份声明,表明自己愿意与我爷爷脱离父子关系,就会成为新政府需要的人才。但爸爸没有写这声明,而是和爷爷一起住进了牛棚。我当时还在庸珠学堂念书的三叔接受了新政府的改造,写了声明,从此改名换姓,不知所终。爸爸陪爷爷住进牛棚不到半年,兰儿写了一份声明,声称要和我爸爸脱离夫妻关系。就这样,兰儿和爸爸离婚。还没出一个月,兰儿就成为大队长的老婆了。
给我!我伸手去夺妈妈手中的照片。
你要干什么?妈妈居然护着照片。
我碎了它!
别这样,小瑜,都都过去几十年了。妈妈幽幽地叹了口气,你姜嬷嬷也够苦的了
谁?你说谁?我好像是当头挨了一棒,晕得几乎站不住了。
兰儿就是你的姜嬷嬷
什么!我大张着嘴巴,却发不声音。兰儿怎么会是那个善良慈祥和蔼亲切的姜嬷嬷呢?姜嬷嬷对我多好啊偷偷地给我糖果,每年过年前都给我做鞋子和绣花鞋垫
你骗人!我几乎是在咆哮了。
瑜儿,妈没骗你。
那个大队长呢!
早死了,骨头都化成泥巴了。
死得好!我咬牙切齿。
可怜你姜嬷嬷,好不容易把五个儿子拉扯大,受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如今老了,却没一个养活她。
我忽然记起两年前的暑假,姜嬷嬷在街上卖鸡蛋,她的大儿媳妇跑去把篮子提走不说,还骂姜嬷嬷是老不死的。
妈妈,她真是姜嬷嬷吗?晚上躺在被子里,我还在问妈妈。
是的,没见姜嬷嬷每次来见了你爸爸不都是叫‘二少爷’吗?
是的,我记起来了,而且在我记忆中,也只有姜嬷嬷一直叫我爸爸二少爷。我一时觉得自己找不到感觉了,恨极了照片上的那个兰儿,却无法恨现实中的姜嬷嬷,甚至还对她充满好感。爸爸呀!你让瑜儿好为难啊!瑜儿除了抱着铜匣子哭,还能做别的什么吗?
瑜儿,哥带你出去玩好不?哥哥趴在床头看着我的脸,你这样不行,会生病的。
去哪儿玩?我觉得连说话都很吃力。
你想去哪儿,哥就带你去哪儿。
我哪儿都不想去。
瑜儿哥哥的眼圈红了,你这样让哥好担心。
我侧着身子看着哥哥哥哥瘦了憔悴了,嘴唇上面浅浅的胡子泛着灰色,头发长而且乱,都快盖着眼睛了:哥,你抽烟了。
哥哥愣了一下,笑着用手捏了捏我的鼻子:狗鼻子!灵敏得很呀!
跟你彦哥哥出去玩一会吧,你都睡了好几天了。妈妈也在劝我。
去吧!啊?哥哥急得不得了。
好吧。我刚一开口,哥哥就高兴得跳了起来。
小彦,照顾着你弟弟啊!哥哥拉着我走出院子时妈妈赶出来叮嘱道。
你就放心吧,小瑜的命远比我的金贵!
哥,走慢点儿,我心慌还没走到10分钟,我就头晕眼花,大汗淋漓。
好,走慢点。哥哥好像很开心,一路上让我看这里看那里,油菜已经打苞了!哥哥惊喜地指着前面不远处那一望无际的油菜地,走,咱们去看看!哥哥不由分说就把我拉了过去。
你小时候最爱吃油菜苔了。哥哥伸手掐了好多刚打苞的油菜苔,仔细地剥去上面的皮,递给我,尝尝,看还是你小时那样好吃么?我恍惚记起小时候哥哥给我剥油菜苔时的情景,因为我吃得太快,令哥哥供不应求,往往手忙脚乱
我把油菜苔放进嘴里,轻轻地嚼着哇我忽然吐了起来,而且吐得止不住,人一下子坐在了地上。
你怎么了?哥哥慌忙扔掉手中的油菜苔,抱住我大声呼叫道,你怎么了?!
完了,说是带你出来玩呢,却把你搞病了。哥哥摸着我的额头说,有点烧呢!我躺在哥哥床上,只觉得浑身酸痛,四肢无力,晚上你就别回去了,姑姑见你病了要骂我的。哥哥很担忧。
而此刻的我,除了想让哥哥帮我消除身体上的病痛外,别无他念:哥,我好难受我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
妈!赶快做一碗姜葱茶,小瑜发烧了!哥哥大声叫着。
都是你,带着小瑜跑出一身汗!大冷天,不发烧才怪!赵姨进来摸摸我的脸,说完话又出去了。
你快去做你的姜葱茶,别唠叨行不!哥哥帮我掖好被角,对我说:我去买药,马上就回来!
我靠在床头,赵姨正待给我喂姜葱茶时,哥哥气喘如牛地回来了:老妈,多谢你了啊!你去睡吧,否则我老爸又要起来找你了,呵呵。
小东西,你懂什么?别乱说!赵姨在哥哥头上轻轻拍了一下。
哎哟!爸爸,你老婆打我!
小彦!小瑜在这儿呢!别乱说!赵姨慌忙出去了。
赵叔和赵姨很恩爱是吗?
是啊。
我忽然想起了我的爸爸妈妈,他们可曾有过一天恩爱?
快喝茶吧,要凉了。哥哥似乎看出了我的伤感,就着茶喝药,疗效更好!
喝完姜葱茶,我已是大汗淋漓。哥哥用干毛巾把我全身擦了个遍:要把汗擦干再睡,否则会重复感冒!
我从未听过重复感冒这种说法,不禁笑了起来。
小祖宗耶!你总算笑了一声!哥哥高兴地跳上床,轻轻揭开被子,来,哥抱着你睡!
我侧身趴在哥哥结实的胸脯上,那漂泊了许久、早已疲惫不堪的心似乎找到了归宿,恍惚中我问自己:这是哥哥还是爸爸?
哥,我怎么老是胸口痛?我觉得自己已经养成了一个习惯,老用手捂着胸口。可能是这一段时间你不开心造成的吧,别担心,没事的。哥哥说得轻描淡写。我现在很信哥哥的话,就像小时候很信爸爸的话一样。
马上就要开学,哥陪不了你几天了,开心点,好小瑜!哥哥一边说一边将嘴唇伸了过来。奇怪的是我不再像以前那样躲闪,在他的嘴唇碰到我的嘴唇的那一刻,我竟然伸手抱住了他的腰。
你今天怎么不讨厌哥哥了?哥哥盯着我的眼睛,以前碰一下你的嘴巴,你可是要生半天的气呀!
我把脸埋在哥哥胸脯上,忽然哭了起来。
哎呀!你又怎么了?哥哥急忙捧起我的脸,知道你不喜欢别人的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