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然拿这种问题来试探我,”伊勒曼耿耿于怀地说,“我看非要我被那个不知所谓的上尉当苏联间谍一枪毙命,您才高兴。”
“我哪知道他是为了去问你啊。”普林茨说。
劳尔打断两人道:“他明摆着是和你开玩笑,小孩儿。就算你答错了,他哪有可能真的为这个开枪打你?”
“我知道。”伊勒曼弯腰将狗放在了地上,小狗马上立起身子,扒着他的靴子不放,“可是这种火上浇油的要命玩笑,我实在是不领情。”
“行了,”劳尔说,“别那么输不起。谁让你自己飞着飞着从天上掉了下去,最后还得靠党卫军送你回来。他们拿你开开心也不是多大的事。”
“那你也去被拿枪指着叫人开开心好了。”伊勒曼翻了个白眼道,又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急切地说,“对了,歌泽先生说他认识哈约·弗科。”
“弗科?”普林茨皱眉道,“北非之星?他们都是柏林人,难道以前有什么瓜葛?”
伊勒曼点点头,弯腰去摸了摸小狗的头:“他说和哈约是高等中学同学。”
“那不就难怪了?”劳尔挑起眉毛道,“什么事都敢拿来开玩笑,一本正经地把你往火坑里推,这不是弗科的作风是什么?”
伊勒曼摇了摇头,“哈约才没……”
“弗科的老相识,要不是那种没有半点分寸,背后悄悄给人使坏的人,我倒还要觉得奇怪呢!”劳尔打断他说,“你就偷着乐吧,得了便宜还卖乖。和弗科一样好玩的人,我也想见一见呢!”
伊勒曼无可奈何地看着劳尔,说:“能在东战线碰到哈约的故人,我也觉得很幸运,只不过歌泽先生那个阴晴不定的脾气,真是叫人吃不消。”
普林茨插嘴道:“你要是真的和弗科在同一联队待过,恐怕也要吃不消的。他那么随心所欲,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军规重如山,他硬当不存在。”
“还说哈约呢,”伊勒曼笑道,“您也够老不正经的了。”
“别说我老啊。”普林茨板着脸说,“也就长你十岁。再说我坏话,小心下次有和哈普特曼飞任务的事让约翰尼斯还派你去。”
普林茨说着,原本就因直挺的窄鼻梁和略微下垂的眼角而显得冷酷的脸上,即刻露出了鄙夷的神色:“那个纳粹把我们联队的人丢在敌军后方不管,还好意思自己回来,我还没去第二战斗联队找他算账!”
“我迫降又不是他的错,”伊勒曼连忙说,“要是没有他们的轰炸作为掩护,我也难以摸回德军阵线来。”
“你别向着他说话。”普林茨摆摆手,“都是一路货色,他和……”
普林茨话说到一半,瞟了一眼正蹲在一边逗狗的劳尔,将后半句吞了回去。他摇了摇头,说:“我们是服从命令的军人,哈普特曼只是个彻头彻尾的杀人狂。”
劳尔忽然头也不抬地插嘴道:“真是的,这儿这么冷,否则我们也像三联队似的,养个狮子做联队吉祥物多威风?当年那些冯法瑞上尉先生抱着小狮崽的宣传海报,真叫给他们联队出尽了风头。”
伊勒曼抬眼四处望了望,转头朝普林茨问道:“怎么这么久都没看到艾里希?已经睡了?”
空气仿佛凝固了。劳尔停下了逗弄小狗的手,抬起头,静静地看着普林茨。普林茨也停止了动作,镇定地看向伊勒曼闻讯的眼神。
“他人呢?”伊勒曼急急地问道。
“穆勒一知道你在敌后方迫降,”普林茨不带感情地说,“今天下午就拿了来复枪,只身潜过敌军战线去找你了。”
三十三
一九四四年八月二十八日。
柏林的街道一如既往地喧嚷。伊勒曼从慢速行驶的轿车后窗望出去,车内安静非常,同窗外的世界仿佛隔着极为遥远的时光。他目光落在街边一处苍白的水泥废墟上。
“这是俾斯麦大街?”
“是的,”驾驶座上的卫兵轻快地回道,“您左侧是德国歌剧院,在去年十一月二十三日的英军空袭中被炸毁了。相信最终胜利之后就会重建的。”
伊勒曼没有回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的废墟渐进,接着渐远。他右方的巴霍芬把军帽盖在脸上,仰头睡得正香。
许久,卫兵忽地停下车,说:“长官,我们到西南近郊了。”说着,他推开车门走下车来,到后座旁为伊勒曼打开车门。伊勒曼踹了巴霍芬套着长靴的小腿一脚,待后者“咦”地一声醒过来,才转身下车。卫兵在他身后关上车门,伊勒曼望着眼前既熟悉又陌生的双层洋房,细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巴霍芬却已经绕到他身旁,不由分说地拉起他的手臂就踏着房前的草地向大门走去:“快,去看看劳尔到了没!”
夕阳穿过微掩的玻璃窗照射进来,穿堂而过的轻风吹得半透明的窗帘时时摆动。穿着空军制服的男人们三三两两地端着半满的玻璃杯低声交谈着,并没有女人的身影。
伊勒曼背上忽地挨了不轻不重的一下,他转过身,看到眼前站得正是意气风发的劳尔,手里拿着三大扎啤酒,一只手悬在胸前还没放下,显然方才是用手中喝到一半的啤酒撞了一下一伊勒曼的后背。
“喂,”伊勒曼说,“你差点弄我一身!”
“哎?”劳尔打量着伊勒曼,猛然发现了什么似的叫道,“你的钻石呢?”
“什么钻石?”伊勒曼莫名其妙地问。
“铁十字上的钻石。”劳尔指着伊勒曼颈上挂着的骑士铁十字道,“二十五日不是说批下来了?”
“没领到手呢。”伊勒曼说,“二十五日刚给我十天假;要见元首,哪有那么快。”
“有道理。”劳尔说着,一脸严肃地点点头。
“你也该歇歇了。”巴霍芬瞥了伊勒曼一眼,伸手接过劳尔派过来的酒杯,”十九日那次敌后方迫降,够折腾的。”
“是啊,”伊勒曼点点头,被劳尔递了一扎啤酒,“艾里希差点把我吓死。”
“怎么说你都没用,硬是守了一夜。他要是第二天早上没回来,”巴霍芬说,“我看你简直恨不得追回苏联阵线殉情去。”
伊勒曼看着举着酒杯发笑的劳尔,抬手握拳就作势要打巴霍芬:“殉什么情,哪有人不管自己的机械师的!我乌克兰黑魔鬼连僚机都没丢过,要是丢个机械师,真是别做人了。”
“叫你和新人换机,”劳尔呷了口啤酒,“这下在苏联人面前名声扫地了吧。一整个机阵看到卡拉亚一号的僚机被击落了。”
“我可没被击落,”伊勒曼争辩道,“是被迫紧急迫降。”说完,他又撇了撇嘴,“不过现在新来的飞行员也真是的,一点反侦察常识都没有,明知道苏联人每个月都加码悬赏我的性命。要不是哈普特曼反应快,他差点把我卖了。”
正在仰脖喝酒的巴霍芬猛地咳嗽起来,接着又开始边咳边笑,断断续续地说:“不会吧,那个新来的在无线电上把换机的事捅出来了?”
“呛死你算了。”伊勒曼看着巴霍芬,又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嗯,正在我迫降的时候,非扯着脖子喊我呼号。唯恐苏联人不知道我是谁一样。”
巴霍芬笑得更厉害了。
“海因茨!”劳尔忽地叫道。伊勒曼循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人群中应声走出一个清秀的金发青年,身着优雅的白色空军制服,来到劳尔面前几步距离,猛地将长靴后跟响亮地敲在一起,举直右臂高声道:“希特勒万岁!”
“希特勒万岁!”劳尔也立正行礼,响亮地说道。
人群中不禁有几人回头看了看。
“好久不见,刚瑟。”青年笑着说。
“又活蹦乱跳的啦?”劳尔二话不说一掌推在对方肩上,“好了伤疤忘了疼,上次梅赛施密特工厂阻击美军的伤恢复得怎么样了?”
“没事。”青年说,“轻伤不下火线。”
“还不下火线!”劳尔叫道,“普林茨那家伙转天就下了火线,跑我们营地来了!把你扔在斯图加特不管!”
“马齐亚茨在的。”青年依旧带着随和的笑容说,“何况我们十一联队不和五十飞行组直接挂钩,普林茨不对我们负责。卡拉亚组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
“是,他们那个自由散漫惯了的德行!”劳尔忿忿地说,接着一拳打在青年手臂上,“你这个笨蛋什么时候回五十二联队来吧,省得在外面总让人欺负!”
“疼!”青年半开玩笑地叫着,伸手捂住了另一条手臂上刚刚被劳尔命中的位置。
“我的天,”一直和伊勒曼在一旁目睹二人谈话的巴霍芬插嘴道,“谁敢欺负他,简直不要命了!”
说着,他上前一步,一手搭在青年肩头,回身对伊勒曼说:“这是海因茨·克诺,我们以前在六组的老战友。当年的布伦瑞克希特勒少年队一把手!可能打了。”
“没有那么夸张。”克诺笑着反驳道。
“真的!”巴霍芬唯恐伊勒曼不相信一样,对着他强调道:“以前哈约溜出去玩都带着他,不用绕哨兵!见一个放倒一个!”
伊勒曼闻言立刻睁大了眼睛。
“别瞎说,”克诺笑道,“我什么时候和弗科那种人搭上关系了?”
不等伊勒曼反应,劳尔飞快地一侧身挡到他面前:“海因茨,这是迪特·伊勒曼,我信里给你写过的,上次你负伤的第二天在敌后方迫降的那个。”
“和汉斯出任务的那个?”克诺应道,随即转向伊勒曼,“久仰久仰。”
伊勒曼将手里的啤酒换到左手,腾出右手握住了克诺伸过来的手:“彼此彼此。”
“海因茨还是空对空轰炸第一人呢!”巴霍芬在一旁仿佛炫耀似的说。
“空对空轰炸?”伊勒曼边笑边说,“你真是越扯越不靠谱了,格恩哈特。”
“是真的。”劳尔说。
伊勒曼诧异地转过脸,看向劳尔。劳尔身旁的克诺温和地笑了笑,点点头:“他说的是真的。”
伊勒曼收起了脸上的笑容。他满眼的不可思议,道:“空对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