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什么笑。”施坦史密特瞪着库格保尔,“你给哈约开僚机,注意性命。”
库格保尔终于开口道:“这我一点都不担心。他技术好得很。”说着和弗科交换了一下眼色,弯起嘴角,又低下头看书。
“技术好也架不住他胡来。”施坦史密特斜瞥了一眼弗科。
“可是他技术真的特别好。”施罗尔插嘴道,“我亲眼见过的。有一次汇报演出的时候他从上面俯冲下来,用机翼把旗杆上的军旗摘了下来,一个殷麦曼弯又飞上去了。”
施坦史密特皱眉:“之后呢?”
“所有在场的上级军官被吓出一身冷汗。他因为擅自行动、违反基本离地安全距离准则,取消飞行特权一个月,周末罚值岗,晋升推迟。”
施坦史密特看了看身旁的弗科。后者朝他挑眉耸了耸肩。
“否则他能今年三月份还是个少尉?我们同一届的人全部都去年年初就是中尉了。”施罗尔说,“不过他被罚的岗都让我值了。”
“你就真替他周末值岗?”施坦史密特问。
“换做你早上起来就发现室友消失得无影无踪,桌上扔了张便条,写着‘出去玩了。岗替我值了吧,拜托了。回来带糖给你吃。哈约’你有什么办法。”
本就昏暗的电灯晃了晃,光线变得更加浑浊。桌上的木纹被施罗尔的影子挡得模糊不清。库格保尔不安地在椅子上动了动,晃动的灯光照射在他俊秀的脸上,在眼窝投下深深的阴影。他合上书起身:“我先回去了。你们都早点睡。”
弗科挥手:“卡尔晚安!”
施罗尔看着库格保尔的背影出神,直到他钻出了帐篷,才转头对弗科说:“当你的僚机驾驶员有什么不好?我觉得挺好的。”
弗科收起了笑容,望了望地面,说:“别那么自责。八月份的那件事不怪你。对方是英国皇家空军二百五十联队的克利夫·考德威尔。你能全身而退已经不容易了。”
“可他带的是澳大利亚皇家空军的人,不是有经验的英国飞行员;开的也不是英国人的飓风战斗机。”施罗尔低着头说。
“你不是也重创他的美式战鹰战斗机了吗?”弗科安慰道,“他也被你击伤了的。”
“可是我还是没能保护我的僚机。”施罗尔说。
弗科没说话。他站起来走到施罗尔面前,拉了拉后者扶在桌沿的手臂,示意他起身。施罗尔困惑地站起身,随即被弗科拽进了怀里。
“他不会怪你的。”弗科紧紧拥抱着施罗尔,在他耳边说。
施罗尔把头靠在弗科肩上。没人说话。静了片刻,弗科才放开他。施罗尔眨眨眼睛,仰起头看帐篷的顶棚。弗科正要说话,一个人猛地一掀门帘,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
“都干什么呢!半夜三更不睡觉……谁站岗?施坦史密特之后是谁?!”
“是我。轮到我了。”施罗尔赶忙应道。
“还不快去!”
施罗尔揉揉眼眶,跑了出去。
“哈约·弗科!又是你,就不能老老实实地哪怕一天也行?”埃杜华特·纽别格上尉怒视着弗科。
弗科撇了撇嘴:“对不起啊,长官。”
“再让我看见你参与这类玩忽职守的事,哪怕有隆美尔将军拦着,我也要跟你没完!”纽别格上尉吼道。
弗科垂头丧气地说:“长官您也快去休息吧。再被您抓到违反纪律,我就不姓弗科。”
纽别格又瞪了他一眼,才转身离去。上尉一出了帐篷,刚刚在他现身时迅速站起来的施坦史密特就飞快地坐了回去。弗科回身见他一脸落井下石的笑意,不屑道:“谅他也再抓不到我。”
“你说,”施坦史密特忽然道,“是不是刚刚卡尔去把他叫来的?”
“怎么可能。”弗科皱眉想了想,说,“我看你还是赶快也去睡觉,别在这里胡思乱想,汉斯…阿诺德。”
九
十二月的北非已经降温,明媚的阳光照射着二十七联队的驻扎地。空旷的沙漠不起一丝微风,正是过午最为暖和的时候。
库格保尔拨开面前恰好挡路的机械师,径直走到施罗尔身旁,朝着他肩上一拍,本来专心致志举着毛刷在浅棕飞机的尾翼涂描的施罗尔立刻跳了起来。
“干什么!”施罗尔叫道,“没看见我在画战绩杠?你一捣乱差点让我都画歪了!”
库格保尔没有接话,只是伸手敲了敲紧紧贴在尾翼上已经挖去战绩标线的模板,朝施罗尔扬起眉毛摇了摇头。
施罗尔一副恨不得把手中笔刷戳在库格保尔硬挺制服上的样子,却只是翻了个白眼,回身将沾满金色油漆的刷子丢回地上的油漆桶,才抱起双臂面向库格保尔:“什么事?”
“看见哈约了吗?”库格保尔问。
施罗尔耸耸肩,“今天都没见到过。是不是在哪打牌呢?”
库格保尔轻哼一声:“你见过哈约有那个耐心老老实实坐着打完一场牌局?”
“那是的确没听说过。”施罗尔将双手□□了裤袋中,“但要是在打牌的人背后贴字条,在有牌局房间的门上架水桶,在趁着别人都在打牌的时候把鞋油挤进牙膏……这些无论几个牌局的时间他都在所不辞的。”
库格保尔瞪了施罗尔一眼:“你去在帐篷门口架个水桶来我看看?”
“我说说罢了,在飞行学院的时候这些他都没少干。”施罗尔说着已经转身回去拿他的笔刷,“反正没看见就是了,自己的长机自己去找啦,卡尔。”
库格保尔无可奈何地绕过弓身在尾翼上描模板的施罗尔,刚走到机头旁,就看到了快步过来的纽别格。
“上尉。”
“库格保尔,弗科呢?”纽别格劈头就问,“你和他不是十四点钟有一场?他人呢?”
库格保尔避开纽别格的目光,老实回答:“不知道。”
纽别格听了死死地盯着库格保尔,眼看就要发作,却听到一阵车轮压过沙粒的声响,两人都不约而同地向声源方向望去。远处的一个黑点在迅速扩大,片刻就近在咫尺。黄褐色的车飙到两人面前猛地打了个半个弯刹住,副驾驶上立刻跳下来一个裹在阿拉伯长袍中的人。
库格保尔紧皱着眉头,目光一路追随身着白袍,三下两下蹦到纽别格面前,正举起右臂高喊“希特勒万岁”的弗科。车的司机此时也开门下车,对纽别格行了个军礼:“意大利第二十摩托化军,上尉下午好。”
纽别格朝他点了点头,司机就开门上车,猛地发动之后绕了半个弯到弗科身后,用带口音的德语向弗科道再见。后者转身娴熟地用意大利语道别,一直招手到车驶出几百米去。
纽别格从绝尘而去的小车上收回目光,上下打量过眼前的弗科,才说:“你倒是入乡随俗。”
“早上冷啊。”弗科答。
“又去找将军了?”纽别格问。
“嗯。上尉回见!”弗科应着,已经抓着后领把整个长袍拽到了头上,露出里面的棕色制服,之后将白袍脱了下来,揉成一团塞到站在一旁的库格保尔手中,就自顾自地朝着机坪的另一头走去。
“你把它给我干吗?”库格保尔莫名其妙地捧着手里的袍子,冲着弗科叫道。
“你是僚机啊。”弗科答非所问,头也不回地喊道。
库格保尔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长袍,又抬头看了看已经走远的弗科,最后转头看向旁边的纽别格。
纽别格叹了口气,伸手一把将库格保尔手里的白色长袍夺了过来,说:“你再不跟上他,任务出晚了,我整个下午都要不好了。”
库格保尔这才如梦方醒,一路小跑朝着弗科的背影追去。
金色无边的沙漠,上方笼罩着无穷无尽的碧穹。两架尾部带着黑色万字饰的战斗机悠闲地划过天际。弗科右手向后扶着操纵杆,机头抬起,带着机身缓缓向上攀爬,左手搭在驾驶舱窗边。留有四厘米开口的机窗下方灌进来的气流吹得他颈间系在衣领下的方巾两角剧烈摆动着。
“哈约!”库格保尔的声音从耳机中传来,“把窗户关上!到高度了!”
“等等嘛。”弗科按下操纵杆上的通话钮,通过无线电回答道。
弗科在前面不紧不慢地攀升着,库格保尔紧紧地跟在右后方,却忽然见弗科猛然提起机头,向上冲去,紧接着机身倒转向后垂直翻转,再快速降低高度,片刻便形同鬼魅地出现在库格保尔的机尾后上方不远处,已经是标准可以开火的局势。
“哈约。”
“热个身嘛。”弗科轻笑着,身旁的机窗早已阖紧,他伸手理了理被吹乱的方巾。
这时本就在他前窗视野下方边缘的库格保尔忽然消失了。库格保尔机头压低,一面横向旋转机身一面向下俯冲,随即抬起机头的同时提起襟翼,急急地高速向左旋转半圈,再拉平机头的时候已经稳稳地又跟在了弗科右后方,前后也不过几秒时间。
“热个身。”库格保尔在无线电中轻描淡写地说。
“哎呦,”弗科不无惊奇地叫道,“你也开始提襟翼原地转弯啦?”
“自从纽别格上尉放了你在实战中用关小风门转弯那么有反常理的高危动作,他就没立场拦着我在训练中这么干了。”库格保尔说。
不等弗科接话,无线电中就传出了纽别格气急败坏的声音:“你们俩在干什么!谁让你们这时候上去练习翻跟头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赶紧的,不要等施坦史密特下一场上去了你们两个还在上面转圈挡路!”
“老头子又在底下举着望远镜管东管西啦。”弗科说。
“谁是老头子!”纽别格在无线电里喊道,“我比你大八岁,弗科,八岁!”
无线电里传来库格保尔低低的笑声,马上又被生生掐断。库格保尔松开了操纵杆上的按钮,关了无线电麦克风在兀自笑着,边笑边摇了摇头。他的笑声淹没在机舱内轰隆作响的引擎声中。
弗科还在低头从几千米高空饶有兴趣地俯视加查拉的地势,库格保尔已经催道:“两点钟方向,四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