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那人不主动讨,他也就当不知道。毕竟有些事,说出来也改变不了什么的时候,还不如不提。
稍显凌乱的房间中,乐明靠坐在床头,手指夹着烟,似笑非笑。何进坐在床边,探手拿过床头的烟盒,抽出一根叼在嘴里。
“嚓”的一声,火光明灭,映出他深邃如昔的眉眼,依旧没什么表情,却也不复冷沉。
淡淡硫硝的味道弥散鼻端,看何进把随手挥灭的火柴放进烟灰缸,乐明笑笑,吐出一口长烟。
两个男人就这样在暧昧的过分的酒店房间里,坐在同一张床上,一言不发地抽着自己的烟,任满屋烟雾飘飘袅袅呛人眼目,谁也没改变一下姿势。
他们都记得初见时那个混乱的地下赌场,他衣冠楚楚自那边淡淡走来,他分外狼狈拽住他垂眉哀求,眼眸对上的刹那谁都不曾有过半点动摇,更不会想到会走到今日这步当断不断。
这,不是他们这样两个男人的作风。却因为对方垂下的眼里与自己一样的隐黯放任沉默缭绕。
他伪装的软弱下一直有双明亮直接的眼,他故作得冷漠后其实是温柔善良的心。他们早就看透,却假装不知。以为只要照着自己想要的表象去接受,就不会节外生枝。结果避了又避,还是探到了对方的灵魂。
他不羁下的执着,他深沉后的寂寞。
他习惯危险,却几番受他庇护;他习惯付出,却数次感他热情。
……
不知不觉间吸引靠拢,最后结果却仍是两条平行线相互赏望。何进的坚持是一方面,乐明的通达是一方面,但说到底,还是这里的两人都太过理智。
他们都知道这点感情没有什么基础,就是一份欣赏再加一时冲动,临界一点上也许情不自禁,等冷静下来就知道还各有各生活。
最终,还是要各走各路。
乐明的烟毕竟点了许久,不一会便到头,苦笑一下,只好随手摁灭在烟灰缸里。
终于,你我也只是一盏烟的交情。
随即将还剩小半的烟摁灭,何进站起身。
“我们两清了。”
穿好外套,戴上手表,虽然走回他身边,却再没有一丝停留,捡起那几张染血的碎纸,走向玄关。初始的嘲讽,拥搂时的热情,包扎时不易觉察的温柔以及刚才彼此倾听心跳时的平静,都被他一贯的冷沉所取代。
他救过他的命,他知道了他对他的感情,所以再有什么对不起他的地方,都可以算了。
剩下的帐,他会找背后的人算。陆行川是孩子气,而陆中麒……
哼!
嗯。
在烟灰缸里把烟头碾了几下,乐明抬头,笑容不见一点勉强。
他尊重他的决定。
他已经做到这步了,如果他还是决定回去面对他的习惯和责任,那他尊重他的坚持和负责。反正他滞留的目的就只是为了保他安全,感不感情的根本没有大碍。若不是后来意外连着意外,惊喜连着冲动,让他一时收闸不住,他本应该走得更加潇洒。
事实也证明,何进终究不是适合表白的对象。他身上的担子太多太重,他的为人太冷太专。他早给自己的人生安排好了道路,那上面,他待多久也只是过客一个。能共同走这一段,已经是难得的默契了。
所以,何总,我会送佛送到西。
剩下的路,你一个人好走。
36
蒋凌霄的别墅自那次大火后,就差不多全毁了。只有几截断墙,半片屋顶,和一个完好无损的浴室还在荒野中飘摇。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一个杀人弃尸的好地方。然而这个阴森恐怖的地方,今晚却又烛火摇曳,远远望去,有如鬼火。
“行川,你做什么?”满屋子白烛中,陆中麒皱眉看笑的有些不同寻常的弟弟。
睡到半夜忽然被陆行川叫醒,说睡不着要出去兜兜风。谁知道跟着他坐上车却一直开来郊外的废置别墅。还分外诡异的点了一地蜡烛。
“二哥,”陆行川啪的一声合上打火机,随手把头发拽到耳后,看陆中麒笑:“爸是你杀的吧。”
“你从哪听来的?”陆中麒不动声色。
“这还用别人说吗?”陆行川不当一回事的应,“爸是中毒死的。我没干,那当然只有你了。”
“何进跟你说的?”陆中麒略略挑眉。他还不知道何进是那种言而无信的人。
“他也知道?”陆行川却反问。
知道为什么不对他说。知道为什么还每次打不还手骂不口。这么想他恨他吗?这么想摆脱他吗?想都别想。
“我看见了。那张……验尸报告还是什么的。”
“一张纸根本证明不了什么,行川。”陆中麒依然处变不惊,甚至言语中又带上安抚。
如果只是这点事,他还可以自圆其说。如果实在不行,承认也无所谓。反正现在这家就剩他们俩,没什么可顾忌的了。这事虽然刺激,但也不到无法接受的地步。他相信陆行川还不至于就此发疯。
果然,他估计的没错。陆行川没有发疯,甚至连一点发疯的迹象都没有,只不屑的牵起嘴角:“你承不承认和我无关。”
看陆中麒怀疑的眼光,陆行川又笑了:“我只要知道不是何进做得就行了。”
陆中麒终于笑不出来了。
那话里的意思他听出来了。就是说如果仇人不是何进,他根本连报仇的打算都没有。
那他陆家到底算什么?改变生活环境的捷径吗?一旦那人有了供他挥霍的能力就再没有存在的价值了吗?
“二哥,别那副表情。”陆行川忽然一笑,烛火之下分外好看,也分外让人心寒。因为那种没心没肺的薄凉。“你早知道不是吗?我和何进的关系,我是什么人,你早知道了不是吗?你想说养不熟的狼也没关系。毕竟你和我一样姓陆啊--没一个好人。”
“你还知道你是姓陆的?”尽量平缓语气,陆中麒一再警告自己,在没有弄清今天此行目的前,一定要保持冷静。却一看那略带恶劣的调笑,手就忍不住微微颤抖。早知道他放不开何进,在他面前一直口是心非,但至少还装出一副父仇不共戴天地模样。可今天,竟然就这样把仇恨的面具扔在一边,炫耀他的寡情薄幸般的冲他弯起嘴角,满脸得意的笑。
“我当然知道我姓陆,你是我哥。”陆行川笑得更加不屑:“否则我早把你告进监狱了。”
“你凭什么?”怒极反笑,陆中麒上前一步:“就凭一张不知真假的死亡鉴定书?”
“当然不是。”陆行川收起笑容,微微探前身子,一字一字,让陆中麒听清楚:“是绑架,还有强、奸。”
听到那两个字的时候,就算早有准备,陆中麒还是好像被雷击中了似的,好半天才缓过来,满脸不可置信:“你知道?”
“哼。”陆行川不屑地挑高嘴角,“我又不是傻子,谁上我我会分不出来吗?我和何进从小长到大,我会认不出他?别说脱干净衣服上床了。就是他只出现在我周围十米内,我闭着眼睛也能感觉得出来!”
“……”陆中麒被这一番话呛得半天说不出话来,许久才能从喉咙深处逼出一句:“你就知道是我?”
“一开始我还真不知道。可谁让你嫁祸太明显了呢,二哥。何进一来我就知道有问题。他根本不是那种人。然后你们俩在书房那么久,说什么我再猜不出来?你那么喜欢我,什么干不出来!”
最后一句话冲击太大,陆中麒呆了许久才回过神来,有些尴尬又有些愤怒:“你当时为什么不说?!”
原来他的感情这么明显吗?原来他掩藏的这么失败吗?那既然如此,既然早看穿了,为什么还要往他挖好的井里跳。
“那是因为,我想让负责的人,是他,不是你!”陆行川一字一字拆毁陆中麒理智最后一道防线。
前言无数,此句最为伤心。
“你就知道何进一定会认?!”陆中麒已经忍不住要吼了。
“既然是二哥你安排的,自是认定他会替你背黑锅不是吗?那我试试又怎么样。”还是满不在乎的语气。
“你知道,你都知道。好,很好。我竟然什么都不知道--你到底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咆哮出声,至此陆中麒温柔的面具彻底粉碎。
“你想知道?你真的想知道?”陆行川微笑地试探下渐渐浮现恶劣的危险。
……
那一刻,陆中麒竟然怕了。连刚积聚起的怒气都一瞬间被惊慌所取代。
他已经隐隐有了感觉,却还是不愿相信。不愿相信他这么多年来陪伴的都是披了羊皮的狼。不愿相信他付出真心想要守护的人竟没心没肺如此薄凉。
更不愿相信,他陆中麒竟会看错,而且错的离谱。
事实却证明--
“我发疯是装的。”
一句话敲碎了三个人的心。
房子里陆中麒后退两步,满脸震惊渐褪为受伤的绝望。
墙外何进面无表情,先沉后亮的眼中终于有火苗燎窜。
20米之外戴着耳机,仰靠在车里的乐明,却是望着远处繁星满天酸涩的牵起嘴角。
伤了,怒了,笑了。
他们都被一个人骗了。而且是一骗再骗。骗得所有人都信以为真。
他们都记得那个人如何受伤,如何疯狂,如何歇斯底里又哭又笑,如何让他们心跟着一点点疼痛似揪扯。
结果,却都是他装的。
骗他们疼,骗他们痛,骗他们那本就没有多少的同情。骗得一点不剩。
骗人的人却还得意的笑,丝毫不以为过。
“我精神是不稳。但没那么严重。但凡你们能看到的,都是装得。真哭的时候,我会找个没人的地方自己哭!”
说这几句话时,陆行川还带着点自嘲,仿佛想起自己在没人的黑暗中一边流泪一边握紧拳头,拼命稳定快要崩溃的神经。
他不会放过他。
是的。从那时他就在发誓了,他不会放过他。
何进,他这辈子也不会放过他。
那不是仇,不是恨,而是怕,还有不甘。
怕从此以后两人再无关系。
怕他清算了所有的帐说从今以后互不相欠。怕他就这样放手,头也不回的离开他的生活。怕他原谅了自己,爱上了别人。
无论那一种,他都不能容许。
他已经跟他纠缠了二十几年。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