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气、不敢怒、不敢言,可怜得像个小媳妇、小童仆。
当年的他还不必过得这么辛苦的原因是……他知道什么叫作靠自己的力量扭转一些事物;好比是……动动脑子将自己的兄长送上虚位、顶着大少爷的头衔度日,而将家中运作的实权握在自己手上,赢得家里仆人的尊重,好让自己在家里、在父亲不在的日子里过得安稳顺利些。
叶未央闻言,讶异得无法成言。
他竟然跟他唇枪舌剑起来!老天,这个人出现是要灭他的吗?刚才这一巴掌不就是因为他突然忘记装出可怜兮兮的模样、没能顺叶子豪的意才挨上的?他真是天!竟然到现在才知道这家伙对他的影响……他激起了他隐藏许久的性子!
“不要再害我了。”算是他拜托他。“我拜托你好不好,不要以为自己是救世主,今天以前你还只是个醉汉,醉汉就该有醉汉的样子,少管闲事。”
“你真是倔强,未央。”
“不要叫我的名字。”他们俩不熟,为什么他叫他的名字的声音会让他觉得好像两人已经认识很久的样子?奇怪!这个人真的很奇怪。
“做个朋友吧!”季劭伦边说边伸手向他。
久久等不到叶未央的回应,悬在空中的手抬得有点儿酸。
“算了。”他放弃,垂手缩回身侧。“也许是我太急;慢慢来,你用不着马上回答我。”
“我不打算回答你,绝不!”他不需要朋友,那种东西一点用都没有!
“我可以等。”
可以等?那是什么意思。
“你……”
“去吧,我等你回来。”季劭伦打断他的话,依然笑眯一双眼。
“你……”
“再不去就真的晚了。”他提醒他,成功引开叶未央的注意力,笑着目送他夺门而出。
03
温暖的家、温柔的家人、和谐的笑语……曾经,他以为自己能拥有。
可是他错了,错得离谱。
接受毫无意义的训示并获准离开的叶未央走在通往房间的回廊上,边走边这么想;想着想着,忍不住嘲笑过去抱有那天真愚蠢想法的自己。天!他怎么会这么自以为是?
叶家宅院是一幢刻意挑高四米二、夸饰富有的两层楼别墅,总共有十一个房间;其中最远的两端,一边是鲜少人至的储藏室;一边是他的房间,是当初搬进来时经过“特地”安排的位置,几乎完全被隔离,犹似外人一般。
从他的房间走到接待客人的大厅约莫得走上五分钟。
当他一知道自己被安排住在那里时,他便清楚未来等待自己的会是怎么样的生活……一个人被隔离,然后逐渐被遗忘,再简单也不过的结果。
他应该不以为意的,至少都过了十年,也该习惯才是。
可是,为什么?
一手紧抓胸口;可恶!为什么他还会感到难过,为什么还会被他们的话、他们的态度影响?
被冷落、被轻视、被侮辱、被放逐到好比天边的距离,这些……他的母亲皆无能为力,什么忙也帮不上。和这家子打交道,她维持表面上的和谐,满足丈夫要求的顺从已让她筋疲力尽,哪还能顾得了他。从十年前开始,他就知道什么叫作自求多福了,不是吗?
那么,他还难过个什么劲,早就有心理准备的他为什么还要自陷低潮?
“是啊,我为什么要在乎!”叶未央自言自语,苦笑未曾自嘴边消失,艰涩的表情不再隐藏;伤痕累累的时候哪还记得房里有另外一个人,额头贴在关起的门板上,他觉得好累、真的好累。
“不要在意。”看他的表情便能读出他内心痛苦的季劭伦,忍不住张开双臂从后头将他拥进自己怀里,试着给予他温暖与力量;因为感同身受,因为知道和冷落自己的人见面、交谈,甚至相处后的心会有多冷、会有多渴望身边有人陪伴、会有多希望有个温暖的依靠。
过去,他的依靠是棉被;如今,不希望年轻的叶未央和自己一样,所以,他情愿毛遂自荐,当那一床棉被。
好暖!
自陷于痛苦中的叶未央来不及反应,等落入身后人的怀抱中才讶异地回过神,却被自季劭伦胸口传达到自己背部的热度震慑得说不出话,甚至连拒绝的力气都没有。
结实中酝酿着沉稳力道的拥抱具有稳定情绪的力量,热度暖了早被不接受他的家人冰封的心;而胸腔内强而有力的心跳声……透到背脊,一声声像震起共鸣似的,令他的心也随他的节奏跳动。
从没有人这么对他,除了那段和母亲相依为命的记忆里,有母亲的香味、母亲的怀抱以外,有十年的时间,他的年少时光活在一个人的孤独里,天寒地冻得没有人注意,更没有人关心。
“未央?”抱住他半天都不吭声的季劭伦,因怀中人儿的安静而讶异地开口,遂打破这一阵沉默。
“好暖和。”瞧着横亘在自己胸前交叠的掌和覆上自己的双手,叶未央只有这句话好说。“真的很暖和。
”
“是吗?”
他看不见季劭伦温柔的笑容,但是他收紧的双臂给予他回应,该算是……很高兴他这么说吧!
叶未央索性向后仰,头枕在他肩膀,将全身的重量交给他之后闭上眼休息。“借靠一下,待会儿还你。”
他有些累,有些倦,一是因为彻夜照顾身后这个醉汉,再者是因为方才逼自己用同等的冷淡和佯装的谦恭对应叶家一家之主使然;而他心知肚明,后者才是让他真正疲累的原因。
待会儿还他?季劭伦一脸古怪,心里直想,这借肩膀一靠和借过一样,怎么还啊?
“喂。”
“嗯?”叶未央懒懒地应一声,舒服得不想睁开眼。
“你父亲跟你说了什么?”
“你不是会读心吗?”叶未央反问,眼睛还是没有睁开。“有本事自己读出来啊。”
季劭伦忍不住苦笑。“你还在记恨啊。”真是小鬼一个。
“拿这种话来骗一个十九岁的少年,你不觉得自己可笑愚蠢外加没用?”
“你十九岁?”季劭伦瞠大眼瞪着他闭上的眼睛。“十九岁?”
“怎么?是太老还是太小?”
“外表没那么老,心境没那么小。”他耸肩半开玩笑地道:“表里不一就是在说你这种人。”
叶未央闻言倏地睁大眼。天!他在做什么?
交叠在叶未央胸前的手突然被一把拉开,像垃圾似的被厌恶地甩掉;季劭伦还不开口说话,怀中的人早如惊弓之鸟般跳离他胸前。再面对他时,惊慌失措的神色中还有一丝害怕。
“未央?”季劭伦不明就里,看向他的眸里有着困惑。
“不要过来。”差一点儿,他庆幸地再退后一步。
还好,差一点就……“怎么了?”
“不要管我!”叶未央转身背对他,不愿再看见锁在自己身上的关切目光。
才认识不到一天啊!他怎么可以对陌生人如此关心。
就算是他善良好了,也不该用在他身上。
“未央?”
“你该走了。”叶未央重持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警戒防线,不让他再踏近一分一毫。
他不是孤儿院里的幼童,无法立刻适应那些一时兴起、突然到来善心人士;他没办法陪那些人演出施舍与被施舍的虚伪戏码,所以,更不可能顺季劭伦的意演出这一段。
想了想,推知他可能会有的心态,季劭伦又是觉得相似,更加感到心疼。“你可以相信我。”
如果被背叛了呢?心底涌起强烈质疑却没说出口,不肯转身面对说话的人就是他拒绝的回答。
“未央……”
“够了。”转回身看他,叶未央已戴上平日淡漠的面具。“不要把你自己想成多伟大的人。
要帮人,可以,台湾有多少孤儿院等着你这种善心人士去垂怜,相信在那里的孩子都能陪你演上一段感人肺腑的好戏;但是我没空、更没兴趣,请你不要把无聊的同情心放在我身上侮辱我。“季劭伦一怔,才十九岁的年纪怎会愤世嫉俗到这地步,错把他的关心当同情!
同时,他也知道在俊秀略嫌瘦削的皮相下,那抹灵魂有多倔强和孤傲。
“我是关心你,不是同情你。”他申明,不要他对自己有所误会。
而他的申明却只得到叶未央无动于衷的一瞥。“用不着。”
“不要拒我于千里之外。”对他这明白的表示,若再不知道他在拒绝,那他季劭伦就是白痴。
“知道别人在拒绝,就别一厢情愿增加别人的困扰。”他开门后将头一偏,示意他跟着出来。
季劭伦并没有照他的意思做;相反的,他朝房内唯一的窗子走去。
“季劭伦。”
“你不是想避免我被你家人看见吗?”季劭伦走到窗边,打开窗子后回头笑道:“你不知道你窗户外头有棵榕树吗?”他侧身招手要他过来。
叶未央先是以怀疑的眼神看他,最后才上前,将上半身超过窗棂。
啊!什么时候长这么高了?
叶茂枝密的榕树映入眼帘,令人心旷神怡的绿意淡化他脸上漠然的冷淡和一些的拒人于千里之外。
季劭伦就这样侧着身和他并站在窗前;叶未央的目光在树上,而他的目光则在他身上。
早晨斜射的阳光照在油亮的绿叶上,微风婆娑,叶面反射的柔光映上叶未央的脸;清风拂动,光影也跟着晃动,反射的光点亦动,神灵活现出叶未央本就堪称出色的轮廊;比起刚刚的神态,现在这样才叫作有年轻人的朝气。
他笑眯着眼,欣赏他起伏有致的侧脸。
“我在这里十年,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注意这棵树连自己都不知道。”他忍不住有感而发,却在开口后,又像被提醒什么似的震回心神;戒备地退离开窗口,高傲的眉不悦地皱起。
“你是故意的。”
季劭伦两手一摊,明知故问:“什么故意?”
“故意……”话停在一半。可恶!逼他说出口对他有什么好处?“不要试图干涉我,你只不过是个陌生人。”
“我没有要干涉你的打算,倒是你